第230章鶴影冷翻丹井月
屋外天晦暗,風寒搖。
不知多久過去,在喬蕤低著頭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斗室之中,四壁幽冷,並沒有什麼聲音,燭微微,也似在著一冷意。
侍小簟站在冷的廊道上,雙手揪著角,臉上有些惶恐神,半邊子靠在朱紅的圓柱上,盯著正廳的眾人瞧,又怕被怪罪,憂心忡忡。
而終於。
在半晌的沉默后。
終是遁界梭出聲,打破了這片寂然。
「也便是說,白商院的經師喬靜儀和籍師居壽皆是幕後害你之人?尤其前者,是喬靜儀賺走了你的袖囊,這才去了你的護手段,不過……」
「那惡婦昔年一直裝得甚好,與我家小姐同姐妹,誰知曉竟會幹出這等惡事來!早年父母在天外俱亡時候,可是老郎主把接來邊,教養長大的!
若沒有老郎主,如何能有今日就?可就是有這等大恩在,那惡婦——」
這時。
廊道上的小簟忍不住開口道,一張臉漲得通紅,雙手都在。
不過話未說完,便被喬蕤輕輕搖頭,給制止了。
「往常不是這樣的……在我小時候,還冒死救我的一次命,若不是,我早就死了,而在白商院時候,也從來是對我照顧有加。」
喬蕤了,把頭低下,聲音有些乾不清,說了句抱歉:
「我沒有想到,會如此……」
這時。
雨聲漸大,麻麻,坐在屋,四壁響之聲猶如拍。
葉落簌簌,寒氣大竄。
陳珩目在喬蕤那張蒼白失的面容上微微停了剎那,又挪開視線,從肩頭過去,看向院角的那一叢梅枝。
「而伱祖父喬鼎,如今他和他那一脈的泰半人手,是被絆在了法聖天,分無暇?如此說來,倒也的確是個不小麻煩……」
遁界梭的聲音苦惱響起:
「似是如此,山那,你是決計不能回了,雖說喬氏族主態度曖昧,不一定會對你起殺心,但也萬沒有將家命,予敵手的道理。
而至於回白商院,你說白商院的監院吳升真人如今去了天外聽講,沒有此老在院中做鎮守,再加上喬靜儀已是在白商院經營多年了,你縱是回返,這段時間,怕也並非可以高枕無憂了,如此……」
陳珩突然開口:
「金鼓,如何?」
喬蕤眨眨眼看他,搖頭:
「師兄有所不知,四叔公在將喬葶姑姑送去赤明派學道后,便閉鎖了外,只專心療傷,我現在進不去的,不過,我已經傳訊給了姐姐和幾位叔父,至多再過上月余,姐姐就會從天外折返回來,讓人來幫我。
到那個時候,靜儀和族主那邊的幾位家老就奈何不了我了。」
「月余?」
陳珩眸微微一,若有所思。
「你姐姐,大喬喬葳?那個在元載天學道的喬葳?若帶人回了山喬氏,你倒的確是可以無憂了……」
遁界梭聞言先是吃了一驚,旋即連連點頭,讚歎道:
「不提你那幾位叔父,單隻一個喬葳,以如今在元載天的份,保住一個你,應也不算什麼太難為之事。
更況且喬氏族主也並非是什麼果敢之人,我平素也聽聞過他的聲名,此人做事總要留下三分和緩餘地,不然也不會同你祖父僵持對峙這些年了。
這倒是一件好消息……
恭喜,恭喜了!」
「雖是如此,但還有月余的功夫呢,也不知在這期間,那些人會不會狗急跳牆?」
小簟鼓足勇氣開口,看了陳珩一眼,還是咬牙,俯拜倒在地,道:
「陳郎君既然驚走了兩位喬氏的真人,想必上也是留有後手的……婢子厚,可否請陳郎君大發慈悲,庇佑我家郎幾日?
若郎君答應,老郎主日後必有厚報!我山喬氏,也是欠了陳郎君的一個大人!」
這句話一出。
縱是遁界梭心中早已存了這個猜想,也是不由吃了一驚,從座上站起來。
他看了眼陳珩面,又看向喬蕤,斟酌半晌,道:
「你呢,你又意下如何?」
喬蕤低垂下頭,向陳珩深深一拜:
「懇請師兄活我一命……」
……
雨如針,把窗框吹開了一角,濺了不雨水進來,滴滴答答。
屋中短瞬得沉默了下去,沒有聲音作答。
喬蕤慘白著臉,心跳有點,似難以忍如此靜謐氛圍,抬起臉,兩人目對了一下。
「你信我?」
陳珩道。
「我信師兄!」
喬蕤用力點頭。
在陳珩來到長嬴院修行時,曾接到過金鼓的來信,也正是因那封信箋,才會特意從白商院趕來金庭山,去看陳珩在白石峰上邀戰眾世族。
未必會信陳珩。
但卻從來都不疑喬玉壁……
雖說現在還遠未是山窮水盡的時候。
世族之間相互聯姻是常事。
即便喬鼎投向玉宸派的立場甚是堅決,但也還是有不世族的姻親,且他遊廣闊,故舊門生也從來不。
真要尋個託庇之所的話,絕不至於是尋不到……
但在生死大事面前。
喬蕤不信,也不敢去信那些人……
這時。
察覺到陳珩在盯著自己,心中雖是忐忑,但還是綳著小臉,回過去。
主座的那人靠在椅上,目若幽火,眉宇清正。
一白正如窗外的暮雨般,凄清孤冷,無端讓人聯想到寒潭鶴影,溶溶冷月。
「好。」
片刻之後。
斗室之中,陳珩靜靜,忽得笑了笑,聲音平靜:
「既你信我,不嫌我修為低弱,那我便盡我全力,護你月余!若你的家眷能趕在流火宏化天開啟前接你,自然再好不過,若要稍晚……」
「我願隨師兄一起去天裏!」
「我上的麻煩可不小。」
陳珩搖頭。
「總不會比現在更壞了,師兄……我雖功行不深,但放風守門,端茶送水之事,還是做得的。」
苦笑:
「請恕喬蕤厚無禮了!」
同時,廊道上的小簟也拜倒在地,一言不發。
「若一切順遂,真能夠如意進到天裏,這小子同那些世族中人可是有不了一場惡戰,你切勿將之當做小事,以免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遁界梭在旁提點一句。
見喬蕤聞言又道謝,陳珩搖頭,手止住。
「我助你,也並非是為了你,只是因金鼓的那位喬真君罷,你並不欠我什麼,也無需似這般來道謝。」
「師兄?」
陳珩從袖中取出一串鑰匙,遞過:「這段時日,你便暫且住在北廂房罷,我可施遮去你上的氣機,讓你與凡人無異,不過這是否能欺瞞過那幾位真人,便要看天意了。」
喬蕤怔了怔,猶豫接過鑰匙,似聽出了陳珩有送客意思,連忙頷首告辭。
不過未走出幾步,還沒離開正廳,後,又有聲音響起:
「喬師妹,且等等。」
「……」
遁界梭將肩一聳,似猜得了什麼,便笑著先行出了正廳,對著一旁有些懵懂的侍喚了聲,道:
「走罷,走罷!此間院落雖然不大,但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北廂房那並無人居住,這幾日下來,只怕是落了不灰塵,既然要在那居住,便先行灑掃一二罷,老夫領你,讓老夫領你去!」
「可,鑰匙,鑰……」
小簟還未回過神來,便被遁界梭笑瞇瞇,喚著走遠了。
在離去前。
遁界梭還特意將手一揮,「砰」得一聲,把門反手關上。
「……」
短短幾息。
屋已是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喬蕤這時莫名有些心慌,四壁幽靜,霎時暗了不。
只有那盞不甚明亮的油燭搖曳出迷離的影,像潑墨也似,在斗室中揮灑。
「師,師兄?」
聽到腳步聲響起,一驚,微微握雙手道:
「你——」
話音未完。
忽有耳畔有勁風響起,非僅是門戶被震得大大向外敞開,連四面的雕花木窗子,也是分開。
眼前視野驟然一明。
而冷風夾著寒雨吹進,再無什麼阻隔,也讓喬蕤肩膀一,微微打了個寒。
「前輩心思古怪,許是人老了,腦子也變得不甚清明。方才失禮之,還喬師妹勿要怪罪。」
喬蕤這時忽覺眼前微暗,然後便有一遞了過來。
陳珩接著開口:
「我並無他意,只是將此予喬師妹,做護之用。」
而那遞來之,赫然是一張裁剪小劍狀的泛黃符紙,約莫寸許長短,拿在手中輕輕飄飄……
「淵虛伏魔劍籙?」
喬蕤眸子微微一。
「喬真君曾贈過我三張淵虛伏魔劍籙,我已耗去其一,這一張,你便留在手中自用罷,既是護命的手段,就不要再輕易示現人前了,好生保管。」
陳珩淡淡道。
「……」
喬蕤猛得抬頭看他,眼神有一瞬很是複雜。
又默默斂了眸,只盯著腳尖看,袖袍中的雙手握。
「人心險如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夏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故有貌願而易,有長若不肖,有慎狷而達,有堅而嫚,有緩而悍……」
陳珩側幾步,避開了那些從窗口飄起屋的,綿綿的雨。
兩人影子被拉得修長,錯投在壁上。
在他上前的時候,喬蕤聞到了一縷極淡的香,清寒寥落,人分不清是熏香或是院角的那一叢梅花。
「我說這些,並無什麼責備的意思,也並不到我來置喙什麼。只是人心思變,喬師妹往後在下山時,還是多留個心眼,勿要輕信他人為好。」
陳珩說完之後,微微手,道了聲「請」字,便有送客的意思。
喬蕤怔愣了一下,認認真真朝陳珩行了一禮,點頭。
兩人之間只隔著幾遠的距離。
如豆燭照進他的眼底,就像是將一把篝火投進了沉淵,並沒有什麼靜,不聲不響,也看不出什麼緒來。
「多謝師兄教誨,喬蕤一定謹記於心,不過……」
喬蕤仰起臉,角緩緩笑,忽得道:
「師兄讓我不要輕信他人……那我能夠信師兄嗎?」
「小心無大錯,多個防備,總歸是好的。」
陳珩笑了聲,淡淡道。
……
……
孤燈如豆,雨聲蕭槭。
不多時。
遁界梭方鬼鬼祟祟從北廂房探頭出來,便正對上了迎面走來的一人,他自知已是躲不過,訕笑一聲,道:
「怎會如此之巧?」
「這院落能有多大,前輩倒是在沒話找話了。」
陳珩搖頭:「前輩,請罷。」
無奈之下,遁界梭只得跟著陳珩進了裏間。
不過等闔上門戶后,還未等兩人坐定,他便開始起撞天屈來:
「需知修道一事,一張一弛才方是古來正理,更何況在凡人俗世之中,似是你這等年歲,莫說定親娶親,便連子嗣都是有上兩三個,也毫不出奇!
老夫也是你的長者,替你心,又怎了?我可沒存著什麼捉弄你的壞心腸!」
「俗世的道理,又豈能夠加於修道人之?我從未有什麼婚娶的意思,前輩多想了。如今我等連生死都是難料,又哪有空分心其他?」
陳珩搖頭道:
「更何況,此舉恐有挾恩圖報之嫌,我並不屑為之。」
遁界梭聞言眸一閃,若有所思。
「喚前輩來此,並不是為那些閑雜小事,只是想請前輩拿個主意。」
陳珩繼續道:「如今之形勢,已是個前狼后虎之相,如是置在崖嶺之間,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依前輩的意思,我等是繼續留在這趙國,還是另覓他來棲?」
遁界梭想了一想,搖頭:
「法錢並不剩下多了,難以挪移到太遠,依老夫的意思,這一,還不如不,留待到危急時候,再做施為罷。
再說了,這趙國離那岡巒,可是相隔甚遠,老夫雖不如那些殺伐法寶般厲害,但在挪移虛空和收束氣機上面,倒是有些心得悟。有老夫出力,再加上你那散景斂形,應足以遮掩一二了!」
這話音倒是著一自信意味,仿是有竹一般。
而陳珩眸一閃,在想了想,只能應是。
「看來,也唯有如此了。」
他嘆道。
而這時。
院外忽有一陣竹聲響起,和著人聲喊,甚是熙攘熱鬧。
倒是將這天地間的凄清寒景沖得微微一散,多出了幾分市井間的煙火味道。
雖凍雨依是綿綿,卻也並不多損。
「年關將近,這是要熱鬧起來了啊……」
此刻。
遁界梭眼底微有些恍惚,怔了片刻,然後對陳珩大笑道:
「有道是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小子,這可是個好兆頭,你必是能一遂所願的,老夫便提先在這裏恭喜了!」
「如此,那便借前輩吉言了。」
陳珩拱手,也一笑。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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