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攻略京九曜許多年,無所不用其極。
冰霜高潔的圣、清純真的青梅、百蝕骨的花魁……幾年間,京九曜邊總會出現形形的子。
他不知,那都是我。
就連他府門口懶腰的母貓,月下拂面的楊枝柳,也都是我。
這本就一個為他而化的須彌世界,故事里的活,從來就只有我和他。
而他心之日,便是死之時。
1
『叩叩叩……』
風雪夜山神廟,突然響起敲門聲。
一下一下的,有韻律極了。
門被推開,山雪濡濡,進來的是位仗劍道君。
素衫道袍,淡烏發,心中丘壑,眉間山河,鋒利淡漠地像把染煞的冷劍。
廟中百鬼夜行。
我被捆著腳踝倒吊在一口汪汪鐵鍋上,其下熱氣騰騰,垂落的頭發很長很長,末梢尾已在沸水中零落。
『滴答、滴答.。』
我上不斷有珠暈開,濺在鍋里,漾出一圈一圈漣紋。上穿的紅錦袖袍被夜叉鬼撕落,出大片雪白的皮,圓潤的肩頭。
我嗚咽哭泣,憤死:「不要!」
聲音一唱一纏,繞梁綿綿,向著門口,有無聲的:「道君,救奴,救救奴……」
數不清這是我第幾次勾引京九曜了。
芥子須彌中,時間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
「天青。」
他眉目低垂,薄輕啟。
太行嶺上三尺雪,星君袖中天青劍。
下一瞬天青出鞘,靈閃過,劍氣浩,百鬼逃竄——
畫皮鬼慌間被踩到了皮囊,咬牙哧溜一聲從頭頂鉆個,跑出個碩大的白老鼠。
瘦腰郎了長面團,繞著疊著爬房梁,結果一頭撞上自己的尾,徹底昏死過去……
『吱呀』一聲,倒吊著我的繩結也歪歪扭扭,被驚開了齒口。
我就這樣晃啊啊,滿滿落在京九曜懷里。
著的足是三月含苞待放的花,在他的臂腕上蹭起驚雷。
我嚇得閉了眼,死死鉆在他懷里,再睜開時,已綴出幾滴明淚,看上去孱弱無害,心有余悸地拍拍肩:
「嚇死奴家了,要不是道長,奴剛才就死定了……道長,奴的心現在還是『砰砰砰』地,跳的好快……」
說話間紅紗飄落,那樣白的,較雪還要白三分,凹凹的腰,聳旋的白鴿,蝕骨無雙。
京九曜的目怔住,凝在肩頭的一個小點上,沒有往下,平素古井無波的眸,如今也有了漾的緒。
寺廟的燈火燒得噼啪作響。
我握上他的手,引導著向自己的膛,頰上染出淺緋,上是淡淡的桐香:「道長,你聽,跳得這樣快呢!」
他沒有。
我心中大喜,心想難不京九曜偏的就是這一口?母神在上,把花樓楚館都逛遍,我不是我,是眾生,是世間所有兒香,在須彌芥子里套上各的皮囊百般巧遇,但始終未能更進一步。
九重天上萬年難遇的奇才,戮我全族的神君京九曜,掌司命回,修無大道,終于在這一刻也失守了片刻靈臺。
他的眉目仍舊平穩,視線卻落在我肩頭的小痣上。
我,裝什麼清高柳下惠呢,隨即手指沾,在那枚痣上輕輕描繪,是殊麗的糜爛之,風月無邊。
仰起頭,眉眼彎彎,昏燭如豆我如月,心里燃起快活的火焰。
神君啊神君,你修無道,若有心時,亦是死。
「道長,枉你還是出家人呢,一直盯著奴家的痣看,也死了……道長,你這麼喜歡,不如就請親自來?」
京九曜抬起手,我勾出璀璨的笑,卻在下一秒,笑容僵在臉上。
他腰間的天青劍繞道后方,穿心而過,將我捅了個對穿。
我撲通倒地。
暗紅的泛著銀銀澤,從前流下,匯蜿蜒的小河,慢慢地,將我整個人吞噬。
視線的最后,是京九曜無波的眼……
大雪從破落的屋牖斜飄而來。
我咳嗽幾聲,四肢發涼,待京九曜走遠后,才從地上爬起來。
歪了幾骨頭,我開膛拿手正了正,咔嚓一聲,脖子又歪了,又掰了一圈調整方向。
還沒等脖子調好,臉上的皮又撲簌簌往下落。
向左,不行,太過,向右,嘖,這樣就好點。
我嘆口氣,把臉上的畫皮布扯下來,讓眉眼也吹吹風,嗐,早知道就多逮幾只畫皮鬼做備用了,你看現在掉的。
樹影倒映窗牖,黑魆魆的,像藏于暗的鬼魅魍魎都現形。
我吊坐在山神像上,膝蓋正放著一張畫皮,提筆修補五。
唔,下次,該幻什麼樣的姑娘好呢?
2
一個人對人人都善良,就等同于對人人都冷漠。
若說救人一命當抵七級浮屠,那京九曜出山門的一路,便已該造了百八十座浮屠塔了,雖說這浮屠都是鏡花水月的虛妄,不過是我衍生的枝葉幻化。
我系千里,牢牢控制住須彌境的每一個角落。
京九曜境一十三年,所見所遇無不是我所化。
冬日的夜空,月也銀銀,我無聲地一路同隨。
他救了快被凍死的獵娘、落水冰河的寡,路過正在歡的春婦、姿質風流的窕娘,甚至于連卡在枝葉里嗚咽的小貓也撈下來,給了一副絨毯。
可每個刻意合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被他推開。
呵,這樣善良,這樣冷漠。
已第一萬七千零八次了,畫皮悉數用盡。墻上刻滿計數的道痕。
由我出本相所化的良家自強盜窩里向他撲來,京九曜沒有躲,目直直地落在我落的肩頭,那里盛開著一顆紅痣。
月澤流,度落在我的秀發上。
我眼神很冷,卻像摻了碎鉆般閃亮,手指肩頭,若有所思——
唔,盛名上重天的星君九曜,不喜人,偏人肩頭的痣不?
這可真是巧了。
紺青流和他的道袍融在一起,腳鈴聲,我在他的懷里,勾巧笑:
「大人,救我,我害怕。」
我蹭著他的膛,出纖細的頜骨,脆弱如二月柳,一折便彎,眸里映倒著雪山泉,純澈又依:「我真的很害怕,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京九曜沒有。
我便蹭得更近。
直到一陣白閃過,周圍簇擁而來的山賊悉數倒下,他才出手指將我推開,頭頂上傳來一道清冷微的聲音。
「我與姑娘,是否哪里見過?」
須彌界中,一萬七千零八次,我攻略的對象,京九曜,第一次認真地同我對話。
他問我:我與姑娘,是否哪里見過?
他忘記了。
他果然忘記了!
千年前,扶澤谷,梧桐草木所幻的怪世世代代族居于此。
草木修速度本就慢于其他種族,是以常被別的妖怪欺凌,直到這一代的大長老,竊取了諸神的香廟信仰之力,劍指虎王,草木怪的地位才好許多。
我是梧桐妖骨所煉制的名琴焦尾,自開智時,就被寄養在大長老屋。
教我收余恨、鍛靈氣,早化人形,苦海求道。
也曾著琴弦,與我低語:「荼音,天神萬民煙火,吸俸養之力,可對民眾所求不理不睬,既如此,不如我族用,全信民之愿,竊信仰之力,求活命之機。」
「如此,神佛心憫,不會怪罪于我們的。」
不會怪罪嗎?
真不會怪罪的話,為什麼神君京九曜要戮我闔族?
那些殷經歷所產生的斷痕截裂此生都不可能彌合,心中的角落里它無時無刻不在野蠻生長,要直直將我燒化。
猶記得,那年春,北張村,變婆作。
村里已死的老人爭相從墳墓里爬出來,渾腥不可聞,指甲直有二寸長,揭棺而起后,們各回各家,燒火做飯,喂洗,看上去和從前別無二致。
只是帶蛆蟲,腐一日較一日落。
剛開始只是飯里舀出幾截指骨,偶有眼珠,惡心是惡心,但畢竟是至親家人,村人們也沒多想。
可后來,變婆開始吃鴨,甚至開始生吃小孩兒。
村東頭張農夫家有雙兒,夫妻白日出耕,變婆化作早死的祖母哄著兩小孩玩耍,姐姐困乏窩在床頭小睡,突被嚼東西的聲音吵醒。問祖母在干嘛。
祖母言:「吾,吃云豆。」
還問吃否。
姐姐點頭,祖母便遞給,拿到手,才發現是小孩的眼眶,姐姐尖一聲,忙去掀弟弟的被子,果然床上空無一,只剩滿榻濡和斷指殘肢。
村民大怒,可變婆殺不死燒不化砍不斷,埋了還會再爬出來,只好求到星君廟前。
高高在上的神仙,富有九洲,信徒遍野,這樣的哀嚎,他們是聽不見的,聽見了,也只會輕飄飄道一句『命運使然也。』
真正聽得見,要去管的,是小小的桐妖。
桐妖竊取他們十分之一的信仰之力,便要全力以赴他們的訴求。
北張離扶澤,何止千萬里。
長老笑瞇瞇地著我的頭:「荼音,你第一次出山,人間熱鬧,燈火繁榮,不必急著歸鄉。」
燈火繁榮,可緩緩歸矣。
歸矣,歸矣。
可長老,荼音沒有家了。
鐘山混沌,扶澤獄,,,到都是,哪哪都是,我踉蹌著同手同腳爬上山崖,不能置信。
我走前,長老還從懷里出一個小荷包:「荼音,上次的香火錢,我抓
了一點。拿去買糕點吃,人間的娃娃都喜歡哦……」
小小的荷包里,不過六七個銅板。
北張莊里,也只能買半包云片糕。
我們靠竊人信仰而活,卻只敢拿一點點,就一點點,多了的,都不要。可這樣,竟至于全族慘死。
長老,我不吃云片糕了,我不下山了,我要你活過來啊。
卻再聽不到回復了。
躺在地上沒有生息,蒼老的臉上全是泥。從前只要我不開心,總會我的頭,變著花樣地哄我。
扶澤谷死了好多人。
被屠戮滿門,我彎下腰,淚水逶迤落在染的草珠上,把長老不瞑目的眼睛闔上,說過,竊人香俸,遲早報應,所以荼音你要快快長大啊……
有報應,可罪名不該是死,罪不至死啊……
夜雨淅瀝。
回溯燈的留影是驚魂一瞥的神君京九曜。
他長發垂腰,無風而,眉目淡漠,半張臉上有紅文閃。天青劍上寂滅流,殺人若斬般輕松,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
天有四時、五行、九曜。
你看這個人,他掌九執,宰禍福,無所不有,囊括九野,百姓視他如信仰,他卻能這麼輕易的造下殺孽。
哈,什麼是神,什麼是妖?
我扶著枯樹。
覺像做一場永不見底的噩夢,傾聽著從心底一陣陣地流向腦門,悸著又流回心臟,只能大口地倒涼氣。
殺吧。
殺了他吧。
早晚。
3
醒來時,是間破屋。
京九曜守在門口休息。
山賊窩里,他說要送我回家。
我隨意指個方向,濡濡夜,明月高懸,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里,后藤蔓瘋漲,盤錯節如群蛇條,近路瞬間被堵死。
于是繞山而行。
放出幾只夢蝶,我偏下床,來到他面前,用眼打量著他的面容,一路向下,停在他的脖子,目灼灼——
那兒白的像截無暇玉,線形姣好,結凸起。
我,手有些,真想摜上去,一寸寸碾末,掐斷他的咽。
京九曜眉頭鎖,是在掙夢蝶的束縛。
上神如他,竟也有在夢中不敢直面的沉重嗎?
他,囁嚅幾句:「我可以,我能控制好它……」
月正好,銀白流傾斜籠上我的緞發,我眸中冷然,抬起手,夢蝶出現在指尖,不偏不倚要打他靈臺的瞬間,他忽然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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