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一間滿飾著黃金和錦繡皮的華屋之,巨燭耀,映著當中的一張王座。王座前的案上,擺著酒佳肴,座上之人,是個著左衽錦袍的青年男子。
此便是北狄皇廷宮中的一寢室。而這個男子,正是狄國剛上位不久的新皇,南王熾舒。
幾十年來,隨著領地的不斷南侵,華夏的生活方式,深深地吸引了狄人當中的貴族和高。原本地極北的王庭不斷南移,十幾年前,最終定都在了此地,改名大興。
這里南幽燕,擁有不絕的水源、優越的地勢、的草場,也有大量適合耕種的農田。定都之后,城中效仿中原皇朝的宮殿和華屋便拔地而起,狄人高和貴族聚居,幾十萬的狄人跟隨南遷。此外,城中更有強迫征遷而來的大量漢人。他們大多是農人和各種工匠,終日勞作,供應著皇室和貴族奢侈的各種生活。
這是一座號稱萬年王庭的皇都。
雖然不久之前,在此城的皇宮之中,發生了一場宮變,僅僅當日一天,便被殺死三千余人,宮門外流河。但這樣的奪權和殺戮于狄人上層而言,本不算什麼。清除對手,再徹底清洗對方勢力,這只是慣常作。作為這場宮變的勝利者,熾舒原本應當豪萬丈,意氣風發。然而此刻,他的臉容之上,卻是毫不見得。
他喝了口酒,到前那被箭貫穿的傷口,又地痛了起來。想起昨天漢人醫的勸告,余恨實在難消,握著杯的五指猛地發力,一下就將金杯扁,隨即狠狠一把擲了出去,酒壺被帶著掃落,酒水便灑在案前鋪著的一塊地毯上。在旁的幾個貌侍驚慌不已,以為是他不滿服侍,戰戰兢兢下跪,匍匐而來,慌忙收拾著地上的狼藉。
熾舒視若未見,人往后仰,靠在座上,兩道沉的目,又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之上。
在他左臂的末端,如今多了一只黢黑的鐵手。這是他死里逃生回來之后著工匠量而打造的一副特殊的兵,以鐵箍連于上臂,末端裝五把爪刀,鋒利無比,需要時探出長袖,割如同探囊。
他用這把利割開的第一道,來自于他的兄弟。當日策宮變,他從燕郡趕回大興,見面之時,趁著對方不備,突然揚出鐵爪,一刀割。當時驚呆四面之人,待反應過來,他要殺的人,早已喋到底,氣絕亡。
失了一臂,改如今這件殺人利,用得也算是趁手。
然而,利再好,又怎麼比得上當日自己那被迫斬去的一段之臂?
他的眼前再一次地浮現出那個魏國將軍的影,目變得愈發沉。
只恨太過輕敵,當初小看了對方,險些喪命。不但如此,在他逃回來后,皇帝病重,面對著變得愈發尖銳的皇位之爭,他為了爭功,忍著滿的傷痛,又馬不停蹄地發了對八部的戰事。
他原本謀劃得當,勝率極大。萬萬沒有想到,竟又壞在了那子的手上,被帶領輕騎穿破腹地,結果不但功虧一簣,消息傳到皇廷之后,更是給他引來了無數的質疑,說是滅頂之災,也是毫不為過。他已經徹底喪失了繼承大位的資格。絕境之下,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和他的叔父左昌王目答一道,臨時策宮變,最后總算是走對了險棋,如愿登上寶座。
攻破雁門,奪取長安和全部的中原之地,是他向來的心愿。
而現在,又多了一條,那就是抓住那個魏國的將軍,好生折辱個夠。他要拔鋒利的爪牙,要跪在自己的面前,徹底馴服。倘若到時候,心好的話,他也不妨將人收后宮。
熾舒的眼前浮現出當日在長安城外的獵場里,自己尾隨著窺伺獨自狩獵的景。
畢竟,世上那樣的子,并不多見。
待收為己有后,再加個妃號,讓魏國人看見,也讓那個是丈夫的攝政王看見。
這將是何等的巨大辱,遠勝過將人一刀殺了。
熾舒眼底大作。他了口那當日被箭穿的傷,方才因為傷痛而帶來的怒氣,也終于因為這個念頭而緩解了些。
不過,他當然明白,發全面南下進攻的時機,尚未到來。
和此前他為了獲取戰功而慣常采取的激進手段不同,如今時過境遷了。他剛奪位,王位鞏固需要時間。如果他現在就發對魏國的大規模戰事,在他的后方會發生什麼,顯而易見。一旦戰場推進不順,等著他的下場,絕不會比他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兄弟們要好。
戰事的進度必須緩下來。但,這并不表示如今他什麼都不做。相反,他大有可為。
潛長安的那次行,雖然令他險些喪命,但他并非一無所獲。
北有蕭關,西有函谷,外來若是強攻,長安可謂銅墻鐵壁。但在長安城的部,似乎并非如此。和那座俾睨天下的雄偉皇宮相比,他此刻所在的這座大興皇宮,簡直不堪一提,而那座皇宮的主人,卻是個年,被魏國的攝政王弄在手的一只傀儡而已。熾舒相信,長安城中想取而代之的人,不會沒有。
堅城壁壘,鬩墻而破。
他也讀過漢人的書,這個道理,他自然明白。
他已遣使上路,試著前去接他的人。事若,最好不過。不,于他也無損失。
這時,一名侍,眼睛不敢看前方,深深俯首,通報說,他要見的兩個漢臣到了,正等候在外。
這二人,一個名陸康,另個名李仁玉。當年魏國破晉,太子皇甫雄帶了一批死忠逃亡北狄,二人便在其中,是那些晉國舊臣當中的佼佼者。狄廷仿漢制后,陸康因學富五車,被封為承制學士,李仁玉則居嘉議大夫。
熾舒殺人如麻的兇殘名聲,陸康和李仁玉自然清楚。作為投降過來的無之人,平日一向是仰人鼻息小心翼翼,何況如今狄廷發生宮變,他二人怕殃及池魚,閉門不出,沒想到今晚卻被熾舒來,未免深恐懼,此刻拜見過后,屏息等待。
熾舒冷冷掃了眼這些被當做狗給圈養起來的前晉員。
就在今天,有人向他告,說這些人如今還在尋訪晉室后人,意圖伺機擁戴,從而復國。
他無法理解這些漢人對于舊主的忠誠。在他看來,這樣的忠誠,簡直匪夷所思。他也本不信這些人能翻起什麼波浪。但是這樣的行徑,是不能容忍的。他原本打算將人殺了,借此警告剩下的表里不一的漢。但隨后,他又改了主意。
幽燕漢人至今不愿完全歸心,就在不久之前,還發生過一伙漢人流民殺死一個狄國貴族的事。這兩人在當地頗有名,是皇廷養著用來收攏人心的狗。將來占有中原之后,這樣的漢,更是必不可。不如借此機會,展示寬容。
“我聽聞,你們這些年一直在找晉室的一個小王子。人找到了沒?”他開口便問。
二人對一眼,大驚失。
他們這一批人,當年跟著太子皇甫雄逃亡北狄之后,原本指有朝一日能夠復國。誰知太子到了病死,也未能開枝散葉留下一子半嗣。起初,孤臣老們全都不甘作罷,等大魏剿殺殘余勢力的風頭過去之后,慢慢地和當年的一些舊人暗中取得了聯系,又開始尋訪起很有可能帶著國璽逃走的小王子皇甫容。后來,時荏苒,其余人在這些年里,陸續絕了念頭,只想安心做個北狄的,混到老死,也就罷了。
但陸康和李仁玉不同。陸康是皇甫容的親舅,李仁玉則過晉室的大恩。兩人總是念念不忘,盼有朝一日,北狄和魏國相爭,斗得兩敗俱傷,到時候,晉室說不定又能起復。就這樣,這些年,兩人利用自己全部的能量,始終沒有停下查訪的行。
他們萬萬沒想到,此事竟被熾舒知曉了。見他那雙帶著幾分醉意似的狼目盯了過來,當場汗如雨下,癱在地,連聲告饒。
令二人意外的是,熾舒看起來竟沒有憤怒,神反而溫和了下來,二人起來。
“不必害怕。小王子若能歸來,我必奉他為上賓,封他以王號,便是他劃地治民,也是不無可能。”
熾舒著二人,臉上出笑容,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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