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語隨意扯了個謊,抱著膝蓋,蜷在門邊。
地上很涼,但沒。
「好…」
良久,外邊的人才開了口,單單一個字,說的生又沙啞。
腳步聲越來越遠,他走了。
李語在屋里坐了一會兒,走到窗邊,打開窗,朝外去。
難怪越來越冷了,原來,外面落了雪。
雪把地上鋪的潔白,行人不多,全都打著油紙傘。
到了沈景。
沈景沒有撐傘,只一人在這雪地上走著,旁的人都離他很遠,有人急匆匆地回家,有人慢悠悠地同人談著,唯有他獨自走著。
后來才知道,沈景為什麼來求見他最后一面。
沈家亡了。
如今的事已經辦完了,沈景往后再如何,也同沒有關系了。
李語在客棧昏睡,是溫良凈醒了。
溫良凈說,要帶回去。
答應了,當初只想逃離天界,逃離沈景,如今,卻只想離開人間這個傷心地。
走前,想去最后看看他們。
李語不想一一道別,這樣的道別沒有意義,也沒有任何歸來的希,與其讓他們知道,不如只有自己知道。
溫良凈同化了明,沒人看得到,也沒人得到。
最先去了畫鋪,那是最先開始的地方。
畫鋪不知何時收了個伙計,那伙計忙前忙后,也算是應付得來。
志元便坐在從前李語總躺的躺椅上,發著呆,著畫,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都酸了,才閉上眼。
他輕咳了兩聲,有些發白,該是因為天氣太冷了,凍著了。
畫鋪生意變得清淡了,沒了畫師,也沒有新的畫掛在外邊,賣一幅,便一幅,有人問,墻上掛著的那幅怎麼賣,志元說,不賣。
那是李語畫的第一幅畫,生疏又丑陋,沒人愿意買那幅。
那一掛就是好幾年,掛的紙邊都泛了黃,掛的墻邊都發了灰。
伙計問他為何不賣,志元只淺淺睡著,不再答話。
李語同溫良凈又去看了沈悠。
大抵是他命薄,沒撐過這個冬天。
沈家沒了,沈悠沒了依靠,在這鄉下又哪能好過?只道沈景單純,竟以為這些個人會留他弟弟一條命。
沈悠這孩子太小,寄人籬下,難免不懂些什麼,他那小廝早也不知跑哪兒去了,留他一個人在這兒苦等著。
鄉里的人手腳沒個輕重,沈悠又是沈景慣著長大的,細皮,自然不住這些。
「溫良凈,能救他嗎?」
李語問他。
可溫良凈搖頭。
「想救的自會救,可這人不會是你。」
他回絕了,沒給半點機會。
李語手他的臉,早已是冰冰涼涼,道「對不起」,終是虧待了他的一聲,李家姐姐。
沈景,是最后來的。
彼時沈景已經獄,留著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發落。
牢獄里,有人在歡笑,有人在哭泣,沈景臉淡然,同這里格格不。
他本也不該是這里的人。
這里很冷,不同于李語在客棧和沈府的冷,這里的冷是真正刺骨的,鉆你的骨頭里,一點點啃食,一點點瓦解。
沈景便在這里,躺著,病著。
他或許還不知道,沈悠已經死了,若是知道,大概也不會是這副神了。
瞧,他終究還是太年輕。
也是,年不過將將十八歲。
李語不忍再,只求溫良凈快快帶離開,轉過去,原來早已淚流滿面。
溫良凈帶回了天界,李語回了屋子,關上門,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來時,那些個劫難,早已過去。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聽他人說,帝君同西府那位一道回了天界,歷劫飛升,歷的劫皆苦難。
尤為劫,而不得。
西府那位飛升的上神是誰,李語不知道,也不關心,因聽到了更多的言論。
他們說,帝君回了天界,只讓司命為他尋了丹藥,吞了下去,把這人間的事,忘的個一干二凈。
那呢
?也把忘了嗎?
李語忽然想笑,至于是笑什麼,沒明白,只覺得,原來天界還煉了這樣的丹藥。
想去找溫良凈討口酒喝。
溫良凈的住不遠,只需走幾步路,可這條路,沒通到溫良凈那兒。
遇到了沈景。
沈景飛升后,了初見他時的模樣,青換為銀發,高貴又幽遠。
他的樣貌神都沒有變,是他,又不全是他,卻比從前的距離更遠了些。
李語就這麼直直的盯著他,看他同司命談話,看他注意到自己,看他只是輕飄飄地收回目,看他一步步走遠。
他們就好像從沒認識過。
李語忘了,從前在天界的時候,沈景就是這個子,那些對的溫,縱容,祈求,都源于沈景。
如今沈景忘了這些,對,自然是和常人一樣了。
想沖上去,住沈景,質問他,問他為什麼要把人間的事全都忘了,可止了步伐。
在人間,一再地傷害他,折磨他,把他的意當草芥,轉過頭,再告訴他,他,讓他接?
連,都覺得不能饒恕。
李語把錯歸結到了司命的上,只怪是司命自己做的,這樣,心里才心安理得些。
又在溫良凈那兒哭了一夜,哭的昏昏睡,還是溫良凈把拖回去的。
太狼狽,狼狽到只敢在溫良凈這兒大哭。
李語消沉了一段日子,不過沒想到,那位西府的上神來找了,找到時,正在池邊喂魚。
「李語。」
悉的不能再悉的聲音。
李語怔住,回過頭,果真是他。
「志元?你為何……會在這兒?」
志元和在人間時的模樣幾乎沒差,要說變了哪兒,應該就是了些煙火氣。
他笑臉盈盈的坐在旁,接過手里的魚食,一點一點的投池里,看著池里的魚爭奪著。
「司命沒有告訴你,我也是來人間歷劫的嗎?」
他說的淡然,臉上笑意不減,沒有了在人間時的焦躁,反倒更加穩重了。
「所以…人間的志元,死了?」
李語只以為志元是個凡人,從沒有人跟說過,志元也是去人間歷劫的。
「嗯,同沈家大人死在同一年,劫難……也同沈家大人是一樣的人。」
「我嗎?」
其實不太驚奇這事兒,但沒想到,司命這人如此狡猾,讓利用志元來幫沈景渡劫,卻在無形中也幫著志元渡了劫。
原來司命瞞的就是這個。
「我以為你會好好活著的。」
池塘里的魚已經散了,李語擺著,低頭凝池面,也不知在看什麼。
「人間雜,生死難以定義,人命比草芥還低賤,沒了生的,自然就會滅了。」
志元說時沒有太大的波,仿佛只是敘述著別人的事。
「你變了很多。」
李語輕笑一聲,像是在為他高興,又像是,在為他悲哀。
「志元是我,我也是我,但我不是志元。」
一席話說的云里霧里。
李語想,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他是志元,但他不單單是志元,志元只是他漫長歲月里的一部分。
「可志元就是我,志元做的決定,便是我選的。」
他又補了一句。
「仙君該明了,凡間歷劫,草草一筆,過了便也過了,再牽扯,就變了味了。」
他們該好好為人間的事告個別,為志元和李語的故事畫個句號。
「殿下是說,我也該同帝君一樣,吞個丹藥,把凡間的事全都忘了,一了百了,對嗎?」
志元問,卻答不出來了。
「殿下,我知曉了。」
志元替答了,站起,慢悠悠地離去。
李語坐在池邊發著呆,過了許久,有些發麻了,才巍巍的站起,拍拍子,準備回去。
池邊有一桃林,這桃林不多,只幾棵,卻也是極的。
就是在這桃林瞧見沈悠的,沈悠躲在這兒,瞧。
「沈悠!」
李語有些晃神,實在是想不到,沈悠會在天界,他分明已經死了。
莫非他也是歷劫?
可他太小,還不到歷劫的時候,且他周仙氣太弱,倒像個半仙,剛提煉上來的。
沈悠不不愿的站出來,離遠遠的,不靠近,也不離開。
李語走到他旁,蹲下,抬手了他的臉龐。
的,的,和在凡間最后一次他的是不一樣的,那時的沈悠,渾冰涼,早已沒了生氣。
「沈悠,跟姐姐說說吧。」
有些想哭,或許是想念的哭泣,又或許,是見到久違之人,高興
的淚。
「是……帝君救了我。」
沈悠猶豫了半天才說出來,他不如人間時活潑了。
「是你哥哥?」
其實在看到沈悠之后,已經猜出一半了,卻又轉念否定了這樣的想法。
沈景渡劫剛歸來時,就已經把一切全都忘了,那麼沈悠也就不在他的記憶里了,除非……
他本沒忘。
「我哥哥已經死了。」
「李家姐姐,你明明知道的。」
沈悠就這麼直勾勾地注視著,看的眼神里著別的緒。
害怕現在的沈悠。
「沈悠,你聽姐姐說,那些都是姐姐演的,是為了幫你哥哥歷劫,你明白嗎?」
李語不想沈悠沉默的站在面前,要的是從前那個總是揪著,要見的小屁孩兒。
「李家姐姐,我不懂的,我永遠也不會懂地。」
「我同你們不一樣,你們來人間一趟只是眨眼一瞬,不想待了就回到天上,過舒舒坦坦的日子。」
「可我是最普通的人,你們記憶里為數不多的回憶就是我的一生,你們看兩眼就會忘掉的人,也許是我最親的人。」
「那位帝君,他才不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沈景,不好,是個凡人,但他已經死了。」
對啊,李語怎麼忘了,對來說一樣的沈景,對沈悠來說,卻是不一樣的兩個人。
怎麼敢把的思想強加在沈悠上?才是不懂的那一個。
「沈悠,對不起……」
除了道歉,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彌補不了他任何東西,只能張著,一遍遍地道歉,求他原諒自己。
「李家姐姐,我不怪你。」
沈悠搖搖頭,也抬起手,學著的樣子,了的臉頰。
他說他不怪,可李語倒寧愿他怪自己,讓自己著,總好比讓這個孩子在心里憋著,有了一個有錯的人,就有由頭去發泄了。
「不怪…為何來尋姐姐,卻又躲著姐姐?」
你看,他約莫心底是生著氣的。
沈悠又沉默了,垂著眸,抿著,思考片刻,到底還是開了口。
「帝君,不讓我見你。」
李語沒有去找沈景,如所說,凡世歷劫,數十年,于天界而言,不過短短幾日,執意牽扯,就變味了。
可心里難。
沈景不讓沈悠來尋自己,讓眾人誤以為他忘了所有的事,做的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讓不再同他糾纏嗎?
他是恨的。
李語躲在這桃林,找溫良凈要了幾壇酒,喝的酩酊大醉。
沈景見到時,已經趴在石桌上,滿臉通紅,不安穩地睡著了。
他走過去,了兩聲,沒聲兒,他便又輕輕推了推,還未到,就被抓住了手腕。
「沈景,你怪我嗎?」
李語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有人在,那人的聲音已經刻在心里千千萬萬遍了。
「怪你什麼?」
沈景蹲在邊上,目和,看著面前半睡不醒,像是在說夢話的人。
「怪我總是欺負你,怪我沒有好好你。」
抓著沈景的手腕不放,聲音哽咽,似乎快要哭了。
「嗯,怪你。」
沈景輕聲笑了出來,點點頭,答了的話。
李語在睡夢中當了真,起摟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懷里,掉著眼淚。
「別怪我,沈景,別怪我,我心里一直是偏向你的,你不要怪我,真的,沈景。」
滾燙的淚珠掉進了沈景的領里。
沈景輕拍著的背,安著。
「沈景,我好想你,你別丟下我,別自己一個人難過,我愿意和你一起分擔的,什麼都可以。」
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的哭訴著,借著醉了的由頭。
「嗯。」
沈景應著,哄小孩兒一般。
這一哄,就哄了大半日,直到溫良凈來尋,他才把放開。
李語醒酒時,邊只有一個發呆的溫良凈,全然沒看到沈景的半點影子。
抬起手,著自己的手掌出了神,像是握住了誰的手。
果然是做夢嗎?
溫良凈說不愿看整日渾渾噩噩的,說要為想法子。
可過了沒兩日,天君卻招了自己。
天君說,定了和西海大皇子的婚約,現在就可以籌備起來了。
李語不要,李語只想要沈景,可沈景不要,只能逃婚。
找溫良凈哭訴,溫良凈說矯,讓閉,自己擔著。
更傷心了。
沈悠來尋,說來道喜,滿臉高興。
李語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
夜里,李語翻來覆去,睡不著。
門被敲響了,猜是沈景。
開了門,瞧見的是志元的臉。
志元臉上全然沒有高興,只是淡淡的笑著,笑的李語覺得心里莫名酸酸的。
李語問他怎麼了,他只道沒事。
讓好好照顧自己,讓做自己想做的。
李語以為,志元知道要逃婚了。
關上門,和志元道了晚安,還沒走到床榻上,門又被敲響。
約莫是他忘記說什麼了,要補回來。
走到門前,剛打開門,還沒看清來人,就被在門上,嚇了一跳。
是沈景。
「你…怎麼來了?」
李語心里高興,盼來了沈景,可又不高興,因為要嫁給的,是一個連面都沒見上的人。
沈景沒回,只是靠在懷里,靜默著。
相擁而立。
「姐姐,別嫁給他。」
良久,沈景開了口,聲音悶悶的。
得到了,得到了沈景的回應,因為這個婚約。
「沈景,我不嫁他,該如何?」
李語在他,他告訴,他真正的想法。
「我娶姐姐。」
這四個字,來的太晚了。
李語推開他,嘆了口氣,搖搖頭。
「沈景,太晚了,過幾日就是我和他的大婚了。」
誰能不知道太晚了呢?可沈景不愿。
「求你了,姐姐。」
這大概是沈景作為帝君以來,李語第一次看見他哭。
沈景不哭,從前歷劫時就是,李語最后卻總是得他沒有辦法,讓他把姿態低到塵埃里。
這是李語慣會用的手法,可沈景獨獨愿意著。
李語昏了頭,就這樣讓沈景抱著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剛剛睜眼,還沒醒沈景,門就被推了開來。
進來一溜人,除了志元,全都來了。
哦,原來這就是溫良凈說的法子。
那西海大皇子同從來就沒有什麼婚約,是溫良凈和天君幾人聯合組的幌子。
把和沈景全都悶在鼓里。
得沈景就范,同表明心意。
行,辦的好。
狐朋狗友這一檔,溫良凈做的很稱職。
李語同沈景的大婚,定在了凡間所說的良辰吉日。
的大婚一切都是依著凡間來的。
紅嫁,紅蓋頭,冠紅轎,同曾在凡間嫁與沈景時一樣,卻更奢華。
李語問他,為何不按天界的習俗來,沈景說,因他在人間沒能掀的紅蓋頭。
李語坐在床榻邊,靜靜候著,就像當初在人間一樣,心境卻又截然不同了。
笑著,忍不住的笑著,躲在紅蓋頭里。
沈景沒讓等久,推了門,步伐悠悠的走到面前。
蓋著紅蓋頭,只能到他的靴子。
迫不及待想要掀開蓋頭,想要見他。
「別。」
沈景制止了,走近邊。
纖長的手握住了蓋頭的角,緩緩掀開,似乎是有些張,甚至能看到他的指尖在微微抖。
李語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今日的沈景,尤為漂亮。
一席紅把他襯得更是白皙,銀發垂在腰間,劍眉星眸,鼻薄,眉間的藍花紋更是明晃晃的刻在眼里。
「沈景,你今日真好看。」
李語口而出,忍不住起他的發尾,細細把玩。
沈景沒有回話,蹲下,仰頭著坐在床榻邊的。
「沈景,你為何騙我,說你忘了人間的事。」
還在賭氣,氣他騙,讓傷心了這麼久。
「我以為這般,姐姐便會尋我。」
沈景是吃定了李語的子,知道會來質問他。
可他大概沒想到,李語這般能忍,著他來主尋了。
「可我卻以為,你在怪我。」
「嗯,是在怪姐姐。」
他點點頭,說的認真。
李語俯下,對著他輕啄兩口。
「姐姐給你道歉。」
他的和當初一樣,的,涼涼的,勾的人心里的。
還想親。
李語湊上去,還想繼續,卻被攔住。
「還有呢?」
沈景淺淺笑著,不讓李語靠過來。
「還有什麼?」
聽得很懵,不知他想說什麼。
沈景示意將耳朵湊過來,便乖乖地湊過去,聽他的下文。
「姐姐,別再施忘咒了。」
沈景聲里含笑。
李語大驚,猛地直起子,瞪大眼著笑臉盈盈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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