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碎雪仿若悄然停歇。
若非趙嫣提醒,連聞人藺自己也未曾發現,他那番看似隨意的話語竟破了這樁忌。
他執著于過往,算計當下,唯獨不會設想未來。
但今夜,他許了“以后”,許了“一年四季”之約,自然得仿若生來就該如此。
為何自縛了八年的枷鎖,會在此刻碎裂得悄無聲息?
一瞬波瀾,他于心間質問。
得到的答案卻也簡單:因為心向往之,故而枷鎖盡斷,心甘愿牽引。
聞人藺眉頭皺了皺,隨即很快松開,眼底漾開的漣漪輕淺恣意,一笑破冰。
書房,暖爐生香。
聞人藺拂袖掩上房門,轉著將下頜埋在領中淺笑的小殿下,低沉道了聲:“過來。”
趙嫣向前兩步,靜靜看他。
聞人藺眸很深,暗流之中裹挾著繾綣的暖意。他先是垂首,吻去眼睫上融化的碎雪,繼而是其凍得微紅的鼻尖,再往下,隔著一線距離頓了頓……
而后微垂眼簾,以薄上,輾轉廝磨。
似是攫取,又似在確認什麼心跡。
他的軀高大凌寒,肩闊寬,可以輕而易舉將人整個包裹其中。趙嫣微微睜大眼眸,承不住似的仰首后退一步,卻被一把箍住腰肢,攻伐之下,退無可退。
思緒很快被攪,眼前霧蒙蒙晃著落地宮燈的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是聞人藺有的一次主。
趙嫣一,膝彎磕到書案邊緣,不控制地一屁坐上臺面。
男人也隨之俯,單膝跪于-間,墨的大如羽翼將人桎梏其中。
“書,硌著……”
趙嫣甫一啟,便再也沒能合上,整個人宛若溺水般窒息。
一度以為自己會失去意識,子不住后仰直至癱在案幾上,筆架嘩啦啦滾倒在地。
“殿下?”
門外,傳來了流螢擔憂的問候。
趙嫣終于從深吻的間隙中回神,氣吁吁,臉紅得快要炸裂:“沒事,筆、筆掉在地上了……”
聞人藺單掌撐在耳畔,微紅,以指腹輕輕按艷滴的瓣,于是趙嫣連話也說不完整了,著氣張就要咬他。
牙關一合,咬了個空。更氣了!
“夠了嗎?今晚的功課,還未讀完……”
趙嫣惱然手,想要去硌在腰下的書本。
“不夠。”
聞人藺卻抬掌扣來,長指順著的指間-,隔著輕薄的珍珠手與五指相扣,在頭頂。
趙嫣被迫舉著雙臂,倏地睜圓眼睛。這個姿勢著實有些危險!
聞人藺再次吻啄了下來,眼睫半闔,眸深得能將人吞噬。
趙嫣總算知道他此刻的反常從何而來了,不由定神閉目,用力地回吻了過去。
聞人藺發出一聲極低的鼻息,有些訝異的“反擊”,但很快眸底漾開綺麗的興致,手背上好看的筋絡盡數突起。
分,暖從隙中。
趙嫣側首息,挑著眼尾斷續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太傅……太傅心中有我,所以……未來里也有我。”
被按住雙腕,卻仍挑著眼尾,勇敢而溫和地回視他:“怎麼看都會是我贏啊,聞人淵。”
“是嗎。”
聞人藺笑著埋的頸窩,低低啞啞地吐出兩個字。
是啊,他想要。無關利益與教學,就是瘋了似的想將碎在骨中,侵占所有,獻祭所有。
趙嫣也到了那異樣,不由一僵,艱難吞咽一番道:“你想……嗯,俯首帖耳嗎?”
換了個委婉的措辭,聞人藺即刻悶笑出聲。
到那陣短促的鼻息拂過,不由本能栗。
“殿下十日前才服了藥,縱使其藥溫和,也不可頻繁服用。”
相比于趙嫣的面紅耳赤,聞人藺面上半分狼狽也無,工整冷峻得宛若夜中仙人,慢悠悠道,“殿下是公主,有權拒絕、甚至是申斥本王,不必為了順從他人而讓自己苦。”
他的聲音低啞,但是可靠。
趙嫣似懂非懂,輕聲“噢”了聲。
和聞人藺在一起的確矛盾。趙嫣總覺得他有些異于常人,若是扣赤珠、品山,一會兒也就歇了,但若使的別,進門就已要人命,所有的禮教廉恥都被打碎,拼湊一個陌生的自己。
然而想要做的事還有很多,所向往的絕非那點風花雪月,而吃藥確實麻煩。
“那,你怎麼辦?”
趙嫣眨著眼睫,僵著不敢。
聞人藺思忖了片刻,與額頭相抵,鼻尖相。
“別,讓本王抱會兒。”
他緩聲說著,自傷般品味著因而起的歡愉和痛楚,一一毫皆甘之如飴。
后來聞人藺去了一趟凈室,很久方回。
趙嫣托著尚且紅的腮幫,老老實實坐在燈下翻看書卷。
斷人定,雪霽風停。
趙嫣讀卷累了,便與聞人藺一同擁被倚在床榻上,將頭枕在他的口,一手搭在他的肩頭,試圖暖和他月初稍低的溫。
他們什麼也沒做,只是這樣靜靜地依靠著。
子時后,值夜的流螢進來撤換茶水巾櫛,繞過屏風,便見月門后的床榻上,自家主子擁著肅王睡得正酣。
而肅王則只穿著雪的中,一手臂彎繞過主子的頸項將半摟,一手執著主子的一卷書本,為其朱批做注。
兩人姿態親近,幾乎抵足相擁。
肅王乜眼掃過,流螢立刻恭敬地低下頭,向前輕輕放下厚重的帷幔遮蔽嚴實,這才端著涼的銅盆清水退出殿外,掩房門。
趙嫣睡了一個安穩覺,一夜無夢。
被掃雪聲吵醒時,天剛蒙蒙亮,聞人藺已收拾齊整,從外頭推門進來,帶來一清冷雪氣。
“醒了?”
他坐在榻沿,輕輕了趙嫣睡得緋紅發燙的臉頰,很親昵自然的作。
趙嫣點了點頭,未來得及吃改嗓藥的聲音含糊輕:“你干什麼去了,上好冷。”
說罷,下意識將聞人藺的手捂被中,順勢揪住他一片霜寒的袖蹭了蹭,著臉頰降溫醒神。
“下大雪呢,就應該睡懶覺。”
皺了皺眉,甕聲道,“真不想去聽學……”
聞人藺線一,被褥下的手輕的腰,俯低語:“想清楚了?不想去便不去。”
“別……沒想清楚呢!我這剛睡醒,犯懶的牢話你也信。”
趙嫣一個坐起,下頜抵在膝蓋上,重重吹了吹散落的長發,睨目看著聞人藺,“我若真是太子,你非得是個妖妃。”
聞人藺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眼尾,扣住的手腕一拉:“洗漱,妖妃送殿下去聽學。”
更推門,只見青檐覆雪,滿目銀裝素裹,視野格外亮堂些。
趙嫣特意去了一趟承恩殿后的梅園,原想著經過一夜風雪摧殘,那幾盞雪燈必然沒了蹤跡。
誰承想剛轉過回廊,便見昨夜那幾盞雪燈正依此排列在廊下避風的闌干上,里頭的燈油已經燃盡,然雪燈完好無損。
訝然,問院中掃雪的侍。
侍垂手躬回道:“回太子殿下,奴醒來掃雪時,它們便在此了。”
趙嫣想起聞人藺大清早披著一寒氣進門的模樣,忽而心安,漫出些許暖意。
自小被丟在華野蠻生長,都快忘了事事被人回應是何滋味。
“那些雪燈,是你移至廊下的?”
上馬車后,趙嫣問聞人藺。
聞人藺隨手翻著州相關的牒牘,不置可否。
趙嫣眉眼一彎,“唔”了聲道:“反正遲早會化的,何苦費這心思。”
“殿下費心討本王歡心,本王不過挪幾分,算不上費盡。”
聞人藺隨口道,“能多留幾日,也是好事。”
說罷,兩人皆是心中微。
霜雪易化,尚可挽留,那……想挽留之人呢?
馬車適時停在長慶門下,見聞人藺巋然不,趙嫣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你不一起嗎?”
聞人藺合上牒牘,“殿下先行。本王尚有公務,待武課再至。”
“那好吧。”
趙嫣起,又回首輕聲道,“你也保重些,勿要太過勞。”
聞人藺笑笑。
他目送小殿下遠去,估著人到了崇文殿,方沉聲吩咐親衛:“回肅王府。”
車轍碾過積雪,映出一道道暗褐的轍痕。
才下過大雪,大戶人家熱衷于在門前堆砌石獅子,各冰燈也應景而生。然而若說最人的,是那一串串紅艷晶瑩的糖葫蘆,在滿目素白中格外醒目。
聞人藺挑開車簾去,不想起了趙嫣。
小殿下白,紅尤襯得艷明麗。可惜如今卻只能終日裹在一襲杏白素袍中,甚是寡淡可憐。
聞人藺神微,趁道路擁之時下車,朝賣糖葫蘆的小販行去。
雪天糖葫蘆格外暢銷,縱使不吃,買來拿在手中亦是喜慶。故而大清早的,小販肩頭的糖葫蘆只剩下零星幾串,后跟著兩個買不起又饞的窮家稚。
小販正要驅趕這些孩子,卻聽低醇好聽的嗓音傳來:“拿兩串,多撒些芝麻。”
抬頭一看,頓時呆愣。
墨大氅的年輕男子量極高,容貌極其出眾,貴氣渾然天,該不是天上下凡的仙人吧?
直至男子后的侍衛遞來一顆碎銀,小販這才如夢初醒,張卑微地將手在擺上了,連聲道:“兩糖葫蘆四文錢,貴客用不著給這麼多!小人找不開……”
“不用找了。”侍衛道。
小販立即大喜過,將草靶上的糖葫蘆都取了下來,以干凈油紙包紅艷艷的一束,撒上芝麻道:“那這些都給貴客,嘗嘗鮮兒!”
聞人藺接過糖葫蘆花束,準備挑兩最飽滿漂亮的,給小殿下嘗嘗。
甫一低頭,與四個吸著鼻涕、兩腮凍得紫紅皸裂的稚目相對。那群孩子眼看著他手中的糖葫蘆,直咽口水。
凜風卷起而過,寒刺骨,來往眾人皆舉袖躲避。
屋脊后傳來一聲輕微的折枝墜雪聲,幾乎同時,聞人藺眸一寒,手中的糖葫蘆如箭擲出。
撲通兩聲沉重的聲響,坊墻后藏著的刺客連聲音都未來得及發出。
張滄正,立刻領著兩名侍衛繞去坊墻邊善后。
聞人藺面不改,州之,自然有人忌憚他出兵。
他矮蹲下,從油紙中挑了串,分給那群眼不明所以的孩。
“不能再給了。”
見孩子們還盯著他手中僅剩的兩串,聞人藺將其藏袖袍后,朝稚們豎起一指,“這些,是要贈予我家夫人的。”
“那,祝大哥哥和夫人白頭偕老,恩不離!”
年紀稍大的那個做了個不倫不類的揖,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其他稚走了。
聞人藺執著僅剩的兩糖葫蘆,慢悠悠沿街走了一圈,回到馬車上時,手中又多了一盞晶瑩漂亮的兔子冰燈,裝在匣中,以碎冰護著。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看到一切有意思的件都會想起小殿下,想買下它們捧至小殿下面前,換眼眸一亮。
這種緒被人牽著走的覺,尚且不錯。
既然阻止不了這顆心,那便坦然接吧。
聞人藺駐足,仰首看著雪霽后的晴天。
飛鳥掠過,留下一點暗影。
他負手,忽而道:“蔡田。”
“卑職在。”蔡田按刀躬。
“執本王手信去請孫醫仙出山。”
聞人藺微瞇眼眸,淡淡道,“告訴他老人家,本王愿意試藥。”
蔡田愕然抬頭,容之下,中一陣酸熱。
他跟著王爺的時日最長,見過王爺最痛苦無援的模樣,狠辣強悍之下,煢煢孑立。
這麼多年來,這是王爺第一次有了生念。
蔡田哽了哽,立即道:“是!卑職這就去,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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