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裴颯武藝卓絕,卻最是頭疼讀書,可想而知詩作并不出彩。
趙嫣還未回答,霍蓁蓁自顧自叉腰念道:“‘京中大雪似鵝,紛紛揚揚滿地飄’,笑死我了。”
“我……我倒覺得,這詩還不錯。”
趙媗的聲音傳來,纖纖細細,“大雅若俗,倒也直白可。”
話剛落音,柳白微就與裴颯一前一后而來。
裴颯顯然是聽到了趙媗方才的評賞,皺的眉頭松了松,朝趙媗見了禮,這才站于左側道:“多謝四殿下。”
聲音略微繃著,有點年人故作老的低沉。
趙嫣看得想笑,就聽柳白微大步向前道:“你們在烤什麼?好香。”
趙嫣笑答:“芋頭和橘子,還有花生酒,過來一起?”
柳白微正好有事要與稟告,向前兩步,又停在階上,皺眉看著一旁自斟自飲的聞人藺,似是忌憚不爽。
“我們年輕人賞雪議事,怎麼還有外人在。”
聽到“我們年輕人”幾字,趙嫣一時未反應過來其中譏誚。
環顧庭中幾人,外加自己,的確都是不及二十歲的男。聞人藺比這群人大了好幾歲不說,他又位高權重、迫極強,就越發顯得沉穩莫測。
聞人藺大概也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一群十**歲的年嫌棄年紀大。
趙嫣越想越覺柳白微多有些夾帶私怨,沒忍住袖掩,噗嗤笑出聲來。
聞人藺面不改,抬袖擱了杯盞。
很輕的一聲響,卻連霍蓁蓁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了脖子。
“潁川小王孫不知,可偏偏有人不年,就本王這般年長之人。”
聞人藺淡淡喚著柳白微最厭惡的份名稱,噙著幽寒散漫的笑,“況且年長者有年長的好,譬如本王讓你跪,你就得跪,若要罰你,潁川郡王還得爭著給本王遞鞭子。”
“你……”柳白微果然變了臉。
“肅王開玩笑的呢。”
趙嫣惟恐聞人藺一言九鼎,真讓柳白微吃苦頭,忙暗中給他使眼。
聞人藺依舊安然自若,不辨喜怒,附和道:“殿下說得對,本王開玩笑的。”
然而誰還敢再出言造次?
柳白微心氣高,看了看趙嫣又看了看聞人藺,心中郁憤,轉一拳砸在廊下雕欄的積雪上。
積雪如碎玉飛濺,些許落在了一旁霍蓁蓁的袖口和手背上,冰得“啊”了聲,臉皺的像個白面包子:“趙白微,你干什麼!”
說罷蹲攏起一抔脆的凈雪,團嚴實了朝柳白微擲去,吧嗒砸在他靴上。
柳白微正巧需要發泄,遂也抓起一捧雪回擊——顧及對方是孩子,雪松松的,砸過去像是塵一般輕。
饒是如此,霍蓁蓁還是冰得尖一聲,跺著腳甩了甩腦袋,小狗似的。
庭中你來我往,霎時飛滿了各式雪球。
這麼已打岔,方才的凝重氣氛然無存,只聞驚笑連連,連趙媗也拋卻禮教束縛,尋了個角落認真團起雪球。
趙嫣看得躍躍試,彎眸直,招手吩咐李浮道:“去,給孤也弄一兜雪來。”
若非顧及自己還扮演著弱多病的“太子”,定要親自去庭中瘋玩一通。
李浮很快用下裳兜了一兜進來,趙嫣從他兜中取了一捧團了團,冰得直哈氣,可眼底的笑卻是恣意輕松的。
“孤就拿一捧過過癮,其他的你快倒了吧,別打裳凍著了。”
全神貫注團著手中雪球,未料庭中一顆瓷實的雪球失了方向,徑直朝面門飛來。
趙嫣剛抬頭,就見面前一片暗的袖袍遮下,擋住了那顆雪球。
雪球滾落在地,碎兩半。
“好險……”
趙嫣咋舌,正要側首道謝,就見聞人藺抖了抖略有痕的袖袍,而后接過手中的那顆團好的雪球,握了握。
他始終無甚神,修長有力的手指幾乎與白雪同,骨節分明。
趙嫣也沒看清他是如何使勁兒的,那顆雪球在他掌中變冰一樣實通的,看起來份量十足,堅無比。
他懸腕一擲,冰球帶著呼呼風響砸向庭中雪松,嘩啦一聲,滿樹的積雪簌簌震落,幾乎要將柳白微和霍蓁蓁掩埋其中。
侍和宮們嚇得險些跪倒,忙不迭向前給自己家主子清理照拂,一片驚后,總算消停了。
趙嫣憋笑憋得肚疼。許久沒有這般恣意過了。
聞人藺凈手上的水痕,借著案幾和寬大袖袍的遮掩,了的尾指。
趙嫣一,眼中笑意未褪,驚愕地看向他,始作俑者卻是一臉無辜正,波瀾不驚。
霍蓁蓁換了干爽的過來,芋頭也了。撒著,要粘著“太子”坐,卻冷不防聽一旁的聞人藺道:“給郡主在避風設座。”
候在廊下的侍向前,在門后設了炭盆和席位。
此雖避風暖和,卻離“太子”的席位頗遠,霍蓁蓁有些不滿意,拖著席位準備挪過去些,又聽那道波瀾不驚的聲音傳來:“男不可同席。”
霍蓁蓁縱有不服氣,也只得照做。
趙嫣心好,吃了烤芋頭、烤橘子,還飲了兩杯羅浮春,一時心緒飄飄,輕松自在。
直至暮四合,最后一道宮門也要落栓了,霍蓁蓁與柳白微一行人方依依不舍地與之告別。
臨行前,柳白微將一疊信箋鄭重予趙嫣,那是他此行拜謁的目的。
趙嫣帶著微醺之意上了馬車,與聞人藺同歸。
車中燈火驅散夜的寒,面頰緋紅,淡淡酒香縈繞,打開了柳白微呈上的信箋,一張張看過去,不由會心一笑。
信箋中是抄錄的、明德館諸生的詩文,筆下生花,酣暢淋漓。
趙嫣汲取趙衍失敗的經驗,并未親自出面手明德館擴招之事,而是予信得過的柳白微去辦。雖不能面幕前,但并不妨礙此刻的欣喜。
因為燈滅一年的明德館,在手中又活了過來。
“寧做寒枝上死,不羨王謝屐下泥。”
念著其中最喜歡的一句詩,目移至署名,不由微怔。
沈驚秋……
若沒記錯,這位應該是那位李門雙璧之一的,沈驚鳴的胞弟。
沈驚秋的才華遠不及他的兄長,但這首言志之詩已表明他將要走上和他兄長一樣的道路,他中的熱并不比沈驚鳴。
前人燃魂為燈,而后人能做的,就是踏著他們的余燼前行。
聞人藺坐于一旁,凝視趙嫣每一細小的神變化,輕淡開口:“就這般開心?”
“我開心,并非因為這信箋是柳白微給的,而是因為星火未泯,長夜將明。”
趙嫣揚起笑來,將信箋小心折疊收好,大概因為酒意微醺,話也跟著多了起來,帶著倦怠的尾音。
“對了,你發現了嗎?裴颯和四姐姐說話的時候,會下意識站在的左邊……那麼多人,只有他記得四姐姐右耳有疾。”
說著,輕輕喟嘆一聲,說不出是饜足還是羨慕,“不知何時我才能真正做回自己,穿想穿的,做想做之事,像他們一樣自由自在。”
聞人藺凝視因酒意而浮出艷的臉龐,緩聲道:“只要殿下想,明日就可做回自己。”
趙嫣有些遲鈍地看向他,眼里有掠過,隨即又歸于平靜。
極輕地搖了搖頭,輕聲道:“等有一天,這京城萬家燈火不是為了飾太平,而是真正國泰民安之時,等世人知曉趙衍和明德館那群儒生為何而死,且愿意為他們正名之時,我再離開。”
出一個輕淡的笑來,“這樣,即使有一天我夢到了趙衍,就可以坦然地昂首對他說:看啊,這個爛攤子我給你收拾好了。”
聞人藺手捋了捋翻折的狐貍領,朗的指節蹭過微紅的臉頰,低沉道:“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鋒利的真相,也會割傷殿下自己。”
“我不怕。不管真相如何,我絕不退。”
趙嫣抬起水潤的眼睛,眼下淚痣灼灼若,纖白的指尖包裹住聞人藺的指節,堅定道,“教我,太傅。教我斗爭,教我走下去!”
聞人藺久久凝視。
馬車搖晃,宮墻下的燈火順著搖晃的車簾明滅,在他眼底投不出半點波瀾。
就當趙嫣以為他不會回應之時,那片淡的薄總算微微啟。
“本王不會濫殺無辜,也不會幫大玄分毫,更不會為了殿下而放棄雪恨。”
他垂眸,著緋紅而期許的面頰,低聲呢喃,“不牽連他人,這已是本王最大的善意,殿下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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