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顧炤經歷了滿門被滅的變故,也見過了邊關百姓被胡人欺苦不堪言的慘烈,他雖打消了回京報仇的念頭,願意跟著陸嘯在軍中守衛邊關安寧,那也是爲了報陸嘯的救命之恩,而非替遠昭皇室效命。
顧家沒了,顧炤自學的那些忠君國的觀念也全都沒了。
他不會再臣服於君王腳下,那是對顧家亡魂的踐踏!
“按照你的說法,他在邊關軍營長大,並沒有要謀逆的想法,那爲什麼……”
“因爲五年前那一戰。”
陸戟直視著楚凌昭的眼睛說,眸底飛快的掠過那場大戰的刀劍影。
那是陸戟的封神之戰,也是他接任鎮邊將軍後的第一場大戰。
那一年先帝病膏肓,日漸糊塗。
那一年塞北驃騎大軍的統帥還是趙老元帥。
那一年僅僅是陸嘯卸甲歸田的第二年,北方大旱,半年不曾降雨。
因旱災嚴重,胡人一族的生活越發困難,不地方出現殘殺老食人充飢的現象,陸戟駐守的邊關也同樣災嚴重,和今年一樣,朝廷的賑災糧款遲遲未到,城中人心惶惶,陸戟那時還沒有能獨當一面的能力,尚且不知胡人已走投無路,盯上了這座邊陲小鎮。
直至今日,陸戟也弄不清那時城中是否混進了胡人的細作。
城中難民揭竿而起要造反,陸戟帶兵去鎮,那時顧漓已懷六甲,他讓顧炤鎮守照顧著,陸戟沒想到,這一走就是永別。
他是在鎮叛的過程中看見胡人攻城的狼煙信號的,爲了穩定秩序,他派出去三分之一的兵力,鎮叛的時候,他又帶走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城中剩下的人不多,他不知道胡人派了多人攻城,更不知道顧炤能不能頂住。
狼煙起以後,陸戟的視線就只剩下一片紅,鼻尖是濃郁的散不開的腥味,腳下是冒著熱的首。
他從來都不知道,回城的路會那樣漫長。
漫長到好像永遠都到不了盡頭。
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才帶兵回到城中,城已經破了,但胡人沒有再繼續進攻,他們只是搶走了城中的糧草,和無辜的妙齡子。
顧炤和顧漓都不在,那一刻陸戟已經有了不安的猜想。
顧家滅了以後,顧炤的子其實變得極冷,他最關心的只有顧漓的安危。
胡人攻城,就算守不住城門,顧炤也會保護好顧漓,可顧漓不在,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顧漓被胡人抓走了,顧炤去救了,另一種是顧炤被胡人擒住,顧漓無藏,被胡人抓了。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兩人來說,都是災難。
邊關城外是大片大片的荒漠,若是深胡人領地,極有可能被胡人圍攻,若要救人,必須在那些人回到自己領地之前找到。
陸戟帶著一隊兵追蹤胡人駐紮的痕跡找了足足一個月,最終纔在胡人領地之前找到他們的駐紮營地。
然而那其實是胡人的金蟬殼之計,他們早就走了,只是留下了那片營地,和十來個送死的人。
陸戟到時,那十來個人正著被擄劫去的子盡發泄,那些子哭嚎著,慘著,陸戟帶兵衝出去,將那十來個胡人全部斬殺。
陸戟是第一個衝進胡人主帥營帳的,在那裡,他見到了自己一月未見的妻。
以一個極屈辱的姿勢被人綁在牀上,細白的嚨被生生割斷,殷紅的幾乎浸染了整張牀,雙手卻還死死護著自己鼓脹的肚子。
的頭髮散,上也污濁不堪,一切都昭示著生前經歷了怎樣的噩夢,陸戟一步步上前,不死心的探了探的鼻息,然後抖著手撥開額上濡溼的髮,目一寸寸掃過的細長的眉,乖巧的鼻子,一點點確認是他的阿漓,是他要守護一生的妻。
那年陸戟也不過才二十一歲,他隨陸嘯在邊關長大,見過大大小小不戰役,也殺過不的人,卻是第一次對死亡產生這樣深刻又痛骨髓的理解。
躺在他面前的是的妻,死了,從今以後再不會跟在他後不厭其煩的與他說話聊天,不會再開口一聲夫君。
阿漓。
他在心裡喚了一聲,手到死死護著的腹部,想再次與十指相扣,掌心卻猛地到一下。
像過去幾個月,無數次被拉著手胎時的景一樣,他到了腹中那個鮮活的生命。
陸戟猛地收回手倒退兩步,臉上的褪盡,他的甚至搖晃了兩下,有些站立不穩。
他睜大眼睛看著那高高鼓起的肚子,像看著一個可怕的怪。
一定是錯覺!
是他瘋了纔會產生的錯覺!
那個孩子怎麼可能還活著?!
他轉就要逃離,卻好像被一無形的力量釘死在那裡,耳邊似乎又聽見那怯的聲音。
“夫君,你說我們的孩子以後會像誰多一點呀?如果像你就好了!”
“夫君,我好期待寶寶降生啊,兄長太嚴肅了,等寶寶生下來以後,讓他帶帶寶寶他就不那麼寂寞了。而且,那樣我就可以有很多時間陪夫君,幫夫君生好多好多孩子,讓他們長大以後替夫君分憂!”
是那樣喜歡他,也喜歡著他們的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竭力的想要保護腹中孩子不到任何的傷害。
陸戟最終還是走了回去。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拿起的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劃開那鼓脹的肚子挖出那個渾是的孩子。
孩子哭出聲的那一刻,他屈膝跪了下去。
因爲錐心的痛而完全失力,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抓著顧漓的手了蘇湛的臉頰,極輕聲的低喃:“阿漓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這是我們的孩子,你懷胎十月,滿心期盼著的孩子。
你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好不好?
就一眼……
那天陸戟在軍營沒發現顧炤的影,後來也再沒見過顧炤,他下意識的以爲顧炤死了。
沒想到五年後,會在生死博弈中再見到他。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楚凌昭聽完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他不能怪陸嘯違抗皇命擅自留下顧炤,因爲整件事的原罪是先帝,若不是先帝先心狹隘,殘害忠良,顧家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就像那場宮,他不能完全怪安無憂謀逆,因爲太后和先帝都不義在先,先帝讓安家滿門了忠烈,太后讓安家後代了廢。
這就是皇室的涼薄與冷漠,而這些因果都終將循環報應在後面的人上。
“陛下,蘇小爺到了!”
宮人在牢房外低聲說,楚凌昭點點頭,起走出牢房,在門口停下,側頭向陸戟保證:“只要顧炤開口,朕會給顧家平反,也會留他一命。”
說完離開,把空間留給陸戟和蘇湛。
“爹爹!”
蘇湛衝進牢房,制了許久的惶恐不安涌上心頭,豆大的眼淚立刻如斷了的珠簾不停地滾落。
陸戟擡手把他擁進懷裡,一日的傷筋骨生死搏殺終於有了塵埃落定的真實。
“爹爹,我好怕,嗚嗚,你不要有事,我們回去好不好?”
蘇湛嗚嗚的哭,他畢竟才五歲半,是個極脆弱需要保護的孩子,今天真的把他嚇壞了。
陸戟輕輕拍著他的腦袋安他的緒,剛包紮好的肩膀又滲出來,浸染了紗布。
蘇湛偏頭剛好看見,連忙從他懷裡出來,噎著開口:“我……我不哭了,爹你不要,又……又流了!”
蘇湛說著拼命地想要剋制,眼淚卻涌得更歡。
“阿湛,你很勇敢。”
陸戟誇讚,換了隻手幫他去眼淚,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直白的誇獎蘇湛,蘇湛卻一點都沒有覺到開心。
他其實一點都不勇敢,他都要被嚇死了。
“阿湛,接下來爹要告訴你一些事,然後你替爹去見一個人,好嗎?”
“見誰?”
“一個和你很親的人,你可以他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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