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的頸子被隋得發熱，再這麼下去就快化一汪春水。他低舒朗的嗓音，耳語求饒，一聲又一聲撥的心弦。

真是個壞了的胚子！

當晚，染摟著隋回到西正房那邊就寢。隋死乞白賴得地追過來，愣是被染拒之門外。

臥房之外便是暖閣，暖閣火炕上躺著可憐兮兮的范星舒。讓他睡在離染這麼近的地方，隋越想越氣不打一來。遂命郭林來人手，把范星舒穩穩當當地抬回霹靂堂里靜養。

他自己獨守在暖閣里，坐不是，站不是，躺也不是。

郭林把范星舒給安睿看護，趁月再次潛錦縣縣衙，終把侯府構架原圖還送回去。潛時尚且順利，出來時差點被執夜勤的衙役發現蹤跡。水生幫他打掩護，繞了大半圈才得以險。

二人抄遠路回往建晟侯府，途徑一家酒樓時，卻見一個悉的影在門首前晃。

“那不是金生麼？大晚上的不在家里摟蕓姐兒睡覺，跑這來野什麼？”郭林瞪圓了眼睛，“看把他給滋潤的，喝得東倒西歪何統。”

說著就要往金生跟前湊，被水生在后一把薅了回來，勸道：“你瞎管什麼？金生現在的份就是小商賈，做營生的來這地方買個醉，不正常麼？趕跟我回去。”

郭林悻悻然，又往后瞥了眼，方跟水生離開。他們回到府上，卻見霸下洲里燈燭依亮。二人對視晃腦，看來侯爺還沒有把夫人哄好。

焉，主仆三人來至東正房敞廳里議事。隋赤紅著雙目，拳頭在袖子里扣了又扣。水生不敢往染上引話，只將外面的事宜逐一代清楚，末了，稍提一金生。

“應是夫人吩咐他什麼了。”隋眉間積著郁，“金生做事有分寸，你們不用管他。”話頭到底轉回染上，隋起手了把自己的臉皮兒，覺得火辣辣的燙。

俄而，他說：“今日范星舒所言，你們可聽清楚了？”

水生和郭林把頭點得像小叨米。

隋眸一掃，郭林立馬答話：“范星舒之言，屬下之前也有過考慮。只是我心里顧慮太多，而他已用行實踐。恰前兒夫人給吃了定心丸，先前從雒都回來的人，零零散散加起來約二十，現下都劃到我手里。”

隋走回紫檀大案前，又把那張臨摹好的侯府構架圖鋪開。水生迅速將燈盞端過去，為主子照亮。

“先種樹、建哨亭，之后再挖地道、建室。”隋在圖紙上點了點，說道。

“侯爺，咱這想法雖好，可是……缺錢、缺人。”郭林憂慮道，“前幾日剛把六七進院的月封死，沒怎麼工，已花去不銀子。侯府才緩過點勁兒，要是這般大興土木，只怕累死夫人也供不上咱們。”

“去后山上就地取材，能省則省。”

水生接過話茬兒，他明白侯爺的迫切心思，隋在霸下洲里困得太久，若再困上一二年，只怕神就要徹底垮了。

“夫人讓我們從種田那邊完全剝離出來，目的就是要我們能更專注地替侯爺做事。要是不加快進程，往好了說三五年之后，我們仍困在錦縣里，被各方掣肘，一步都彈不得；往壞里預測，北黎朝堂還能讓我們活到那時？對面的東野會讓我們一直消停下去？”

隋向水生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勾笑了笑，說：“時不我待，先起來，然后遇到什麼問題便解決什麼問題。”

“那個……”郭林頓了下，敦厚道，“那范星舒和安睿該咋置？”

隋眸不豫，冷聲說：“明兒我自去霹靂堂見他。”

“侯爺，若您真想弄死他，還是由屬下手吧。”郭林眉間不展，拇指刮蹭起腰間長刀，“我保證速戰速決。夫人那邊要是日后怪罪下來，我保證這事兒跟侯爺沒半點關系。”

這便是郭林，雖沒有大智慧，也不如水生他們心思縝，但他對隋的誼，無人能夠代替。

隋握拳敲向他的膛，笑意忽深，道：“你不準胡來，范星舒不能死。”

次日一大清早，染攜寧梧去往霹靂堂。恰趕上安睿在幫范星舒喂藥，染開問道：“你覺得如何？心口好些沒有？”

安睿放下范星舒，低首給染行禮，講道：“昨兒前半宿還，后半宿便吭吭唧唧的喚。不過比在雒都那會兒強，顧將軍剛把他救回來時，他那后面皮開綻，疼哭了好多次。”

染遞給安睿一瓶服藥丸，笑稱：“每日喝湯藥之前，先讓他嚼了。”

安睿接過去，低頭應諾。

染側搭坐到炕沿兒上，與這位“老相好”四目相對。

“侯爺就是那副臭德，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夫人，您快別折煞我。”范星舒靠墻壁，蛄蛹半日坐起，嬉皮笑臉地道，“昨兒我雖不是有心，但誤闖夫人臥房是不爭的事實。侯爺沒將我當場踹死，已屬手下留。”

“你不怨他？”

染有點意外，這范星舒能屈能啊？

“這點委屈算什麼？”范星舒笑得格外蒼涼，“我就是好奇，夫人難道不跟侯爺住在一起麼？”

寧梧和安睿不約而同地睨了他一眼，他真是“死不足惜”啊！

“你這真欠。”寧梧唾道，“應該教侯爺再踹你一腳。”

“你想說明什麼？”染沒惱，饒有興致地笑說，“我小時候認得你？那時我們很要好麼？”

“夫人真是貴人多忘事。”范星舒突然打開話匣子，不顧心口疼痛，“當年你們家還沒怎麼發跡。”

“沒怎麼發跡？”染重復道。

“您那嫡母不是曹太后的庶妹麼？先前不曹太后的眼，是后期才慢慢攀附上的。”范星舒桃花眼一挑，笑瞇瞇地道，“那時候我們范家跟你們家住間壁，你從會走路起就跟著我玩兒。”

“真的？”染眼珠子都快掉出來，范星舒真是的竹馬小郎？

“我騙你做什麼？我連你名字的由來都知曉。”

安睿實在聽不下去了，一徑上前推他兩下，“能不能別老說胡話，覺得自己命長啊？”

“安睿，你讓他說完。”

染服了，敢小炮灰還有一套完整的長軌跡？哪是炮灰啊，分明是奪了曹靜姝的“壽”！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你母親當年跟我母親說，生你的時候恰在暮春時節，花園里姹紫嫣紅的，便挑了‘染香風即度，登垣花正開。’這句詩，為你取名‘染’。你上頭有一哥一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家里排行老三，大家便你小三兒。”

染翻起白眼，小三兒？這是啥好名字？千萬別讓隋知道……他知道了也沒事，他哪明白小三兒是啥意思？

“我爹疼我娘麼？是怎麼死的？”

直到這時范星舒才發覺，染好像對先前的事記憶特模糊。他想了想，謊稱道：“后來你們家發跡起來便搬走了，再瞧不上我們范家這種小門小戶，我哪里知道你們家里的事。”

染沒有起疑，垂眸咬了咬，“那咱倆后來有聯系麼？”

“夫人這是？”

范星舒來到建晟侯府滿打滿算共三天，和染相的時候更屈指可數。昨日那麼決絕地護在自己前，已讓他驚詫得夠嗆，染以前哪里是這格？還有這手到擒來的醫者模樣，聞問切開方下藥，好像很練的樣子，這還是曾經的染麼？

“我在來錦縣的路上摔了一跤，之后就對先前的事不大記得了。”染訕笑，“所以我真不知道你是誰。但不管怎麼說，你既來了建晟侯府，我們便是一家人。當然……要是你想離開，我也不強求。”

“夫人是代表侯爺來與我說這些話的麼？夫人能代表侯爺的意思？”范星舒著心口，又坐直了些，“我只怕侯爺他容不下我啊。”

“我當然能，不信你隨便逮一個府上人問問，這侯府到底誰說了算。”染鼻音里“哼”了聲，“寧……”

染驀地轉頭，想讓寧梧替自己說話，卻見隋直地站在門口，看樣子他已來了有一會兒。

范星舒不覺戰栗起來，對那一腳的痛楚，毫不亞于在雒都過的罪。

染前腳進霹靂堂，隋后腳就被水生推了進來。染和范星舒之間的談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隋負手走過來，咬后牙槽往外蹦字兒：“整個建晟侯府，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這是侯府的頭等規矩。”

范星舒連連頷首應諾。

隋腹誹，誰跟你是一家人？誰讓你知道染的小名兒？可他一一忍下去，故作淡定道：“你若留下來，昨日那種事便要懂得避免。那是我的忌諱，你可明白？”

染蹭地一下站起來，以為他是來跟范星舒道歉的，可他分明是在給自己立威。

“你看到了，我雙已能站立，我要做什麼，你心里應能猜出幾分。”隋正說，“你昨天的表現我很滿意，你道出的想法是我思慮許久的，你是我想要的人。但范星舒你要搞清楚，你和安睿追隨我是走投無路的下策，還是心甘愿與我東山再起？”

“誰沒有權力？誰不錢財？”范星舒愴然道，“我什麼都不圖，才會讓侯爺起疑吧？”

“我現下只能給你畫大餅。”隋凝睇染，話卻是對范星舒在說，“錢財、權力，你想要的是這些麼？你和安睿是想殺回雒都一雪前恥吧？”

安睿和范星舒登時一震，隋把他們心底最深的東西給挖了出來，這是顧白救他們時就要求他們務必放下的第一樣東西。

然則誰愿意躲躲藏藏茍活一輩子？范星舒不愿意，安睿不愿意，隋亦不愿意。這一刻他們找到了共同點，是他們能凝聚在一起的關鍵所在。

“有些東西我不在乎，只要我有，兄弟們拿走多都行。但有的‘東西’，是我的寶貝，我不會跟任何人分。我連大餅都不能給你畫，范星舒，你聽懂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