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君庭醫的確當世有,卻也不見得就是天下第一。
師門之中其他人或許比不得,可先代掌門呂知知卻能更勝他一籌。呂知知勝在年長,閱歷更為富,也勝在對訪雲山典籍的知。
當日訪雲山正殿石室之中,呂知知便已言明,顧雲聽余壽不長,恐將來註定弱病纏。醫者仁心,也是因此才想留二人在訪雲山中。山上古籍醫經眾多,二人于山中或許還能尋得些許破解之法。
「然而山下俗繁多,所以你拒絕了。」葉臨瀟道。
顧雲聽略一頷首:「不錯,我可以病卻不能久病,故而問借了一丸藥。短時間,可護住命無虞。」
「難怪當日在祁宮,你那麼有恃無恐。」葉臨瀟有些沉默,「你原本就弱,偶爾多病,也是常有的事。這一丸藥護住了你的經脈,讓你表面上看起來與平時無異,連我們切脈都察覺不到。」
「我當時倒也沒想到,切脈都不能發覺的異常,還是被你看出來了。」顧雲聽故作輕鬆地笑了一聲。
「不必強歡笑。」葉臨瀟拉住的手腕,「可是為什麼?在去訪雲山之前,我和師兄不是沒有查探過你的脈息。」
「失魂散這種東西,陸神醫不認得,你雖然也算了解,卻從來都沒有過。」顧雲聽看著他的眼睛,「是葯三分毒,經年累月,毒也更深些。只說此毒起於訪雲山,卻不肯細說。之前我也沒猜到的緣故,不過後來藥效解了,也就想通了一些。你說世上流傳的失魂散多數都是『相忘』,而後者之中,兩味必不可缺的藥材是訪雲山獨有。山下的人幾乎沒聽說過這個,藥幾何,你與陸神醫至今也是一知半解不是麼?」
葉臨瀟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了:「是了,當初師兄拿到萱麟草和苦拓枝,制了幾次葯,都有問題……」
但這些在古方上從未寫明,而陸宿脩自己也就未必知道。而呂知知為訪雲弟子,自在山中長大,自然對這兩種藥材極為悉。所以,能一眼穿顧雲聽的病癥,也就不足為奇了。
「同樣是出於醫者一顆仁心,呂掌門下山,除了找你們師父之外,也是替我尋一劑良方。」
「這毒——可以解?」葉臨瀟問。
興許是窗外天格外亮的緣故,青年人的眼睛也一亮,像是盛著某種若有似無的希。
「的確是有一劑良方,雖然當時沒說明,不過,我聽言語之間的意思,應該是關乎山上某些不足為後人道的陳年舊事。大概,是有人發現了這種毒,後來又因為一些緣故,帶著方子離開了訪雲山。數年前山門中的確有許多弟子棄山門而去,解毒的良方多半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人帶下了山。不過倘若呂掌門知道,也就不必瞞著我那人的名姓,沒說確切,十有八、九,是也不清楚是誰。」
「為什麼這麼猜測?」
此事非同尋常,葉臨瀟不敢僅憑猜測便如此斷定。
倘若尚有一線生機,他必定是要傾盡所有去試一試的。
「當時說了一些話,後來我翻過室,裏面留下事關山門的手記里也有類似的記載。訪雲山上,前幾年的事都被藏了起來,年輕弟子們不是不知道,就是諱莫如深。所以,應當是那時發生了一些不可言說的事。呂掌門的態度……顯然,提到的方子,正與那些事有關。」
只是啊陳年往事不可追,也難追。
再者說了,就算知道了拿走方子的人是誰,可那人已然投了茫茫人海之中,毫無線索的狀況下,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機會渺茫。
這一點,兩人心裏都很清楚。
書房之有一瞬間的沉默,然而顧雲聽忽而輕笑了一聲,將散落在桌案上的上上籤都送到了葉臨瀟手上:「知道你會擔心,所以沒有諸天神佛保證我會安然無恙,我不敢告訴你啊。」
「我知道了。」葉臨瀟蹙眉。
其實顧雲聽若是不說,他會更擔心。
可是眼下至還有希,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覺。
再壞的設想他都已經考慮過了,又何懼如此?
只是——
明明有一線希,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不能做!
不甘心。
「你生氣了?」顧雲聽挑眉,卻似乎完全沒有做錯了什麼的自覺。
那雙桃花眼漉漉的,好看又無辜。
葉臨瀟不忍苛責:「沒有,只是覺得我什麼都不能——」
「你已經做了很多事。」顧雲聽打斷他,「我之所以會為今天的我,是因為你。你做了很多,我都知道,也很歡喜。」
從前的顧雲聽,是不會有那麼多顧慮的,無論是傷害別人也好,甚至傷害自己也罷,如果有必要的話,都不會皺一下眉頭。而如今行事顧忌,雖說看起來難免畏首畏尾,但不管怎麼說,的確更像是個活生生的人了。
而不是孤魂野鬼似的,在天地間隨飄而無可歸。
改變一直都是彼此之間相互的事,不是葉臨瀟一個人慢慢變得小心謹慎起來。
「所以,你看,你前一日陪我一起給月下老人上了香,隔天我就求到了一天中的第一支上上籤。」顧雲聽笑意也盈盈,眸中秋水也盈盈,「我現在想,或許剛才就不應該告訴你我騙曲老闆的事,那樣一來,你也會相信天意了。」
也就會擔心一些了。
「……」
葉臨瀟沉默良久,才有些倦怠地彎了彎角,眼角眉梢,卻似藏了無盡寵溺,「好,我相信。」
是顧雲聽的話,這麼明說過答應他的事,總會做到的。
就算做不到……
那也算是相伴餘生,到過白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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