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學醫,母親給我們的第一課就是——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作為大夫,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和使命,但不可以不通,凡事都要看開些。
小時候還不知道看開是什麼意思,在大街上看到人出殯會躲得遠遠的,在醫館和醫院看到有人死了會嚇得直哭,在死亡面前,不怕的人。隨著漸漸長大,我們不再不就掉眼淚,對於生老病死確實看開了些,但卻變得更加敬畏生命。
我們長到父母的年紀,父母也老了,頭髮一天比一天白。
第一個令我們到猝不及防的,是婆婆。
婆婆一直都不算特別康健,別人家的貴婦太太都是腰圓臉圓的,唯有瘦,吃多好東西也沒見長,自己調侃自己「生來就不是福相」,最有福氣的就是生了個好兒子,而兒子娶了個好媳婦,媳婦又生了個好孫子,「老天爺待我不薄。」
但老天爺還是在剛過六十的這個年頭把收了去,死的時候很安詳,是握著兒子和孫子的手,笑著走的。
我認識凌霄宇之後他從沒在我面前哭過,婆婆去世的那一天,他大哭了一場,哭得像個孩子。
都說一個男人真正長大的時候是在參加父親葬禮的時候。
但凌霄宇說,他長大的那一天,是在他親眼看著他的父親掌摑他母親的時候。
婆婆是特別傳統的那種大家閨秀,從小就被教養的知書達禮,說話從來都是聲細語,從來不會跟人急赤白臉地吵架,這也為日後的婚姻生活留下了患,公公是個風.流種,路亨通又順暢,納妾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那些人把凌府的後院當戲枱子,天天爭來吵去,拈酸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婆婆雖是個正妻,卻完全招架不住那些伶牙俐齒的人,竟背黑鍋去了。
而我那個滿腔城府的公公,偏偏對後院的那些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顧著自己爽快,完全不管他大老婆的死活。
但只要後院一出狀況,他就怨婆婆這個正房太太不好,輒打罵,婆婆又習慣忍,想回娘家哭又怕給家裏添麻煩。
綿了一輩子,最剛的一回,是生凌霄宇的時候。
婆婆生前,我們娘倆常常閑來無事躺著聊天,告訴我凌府後院的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最擔心的事就是懷孕,因為不管們怎麼爭怎麼鬧,有一點們永遠越不過去,那就是只要這個正房太太不倒,生下的孩子便會為凌家的繼承人。
所以們明裏暗裏不知使了多招,想阻止懷孕,可天可憐見,還是有了。
公公不重視這個大老婆,卻很重視肚子裏的孩子,老一輩的人尤其是豪門大戶,就更加看重嫡長子,他希婆婆能夠給他生個兒子,「有孕那段日子,是他去我房裏最頻繁,也對我最好的時候,好到甚至我有一度覺得,他心裏還是有我的。」
婆婆說這話的時候,是用一種調侃的語調,可在我聽來,卻無比的心酸。
「可是那些人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我呢,他們使出了渾解數,不惜收買我邊的丫鬟在我的飯菜里下藥,還有往我院子裏放毒蟲的,更別說一個個化小妖跑到我的院子裏勾~引老爺,當著我的面就各種起膩,誠心噁心我,給我上眼藥。那時我就冷眼旁觀著,也不跟他們生氣,心裏只有一個信念:我一定要保護好我的孩子,哪怕是豁出命去,也要保住他!」
婆婆溫似水的面容上,難得現出一抹堅毅,那是一個做母親的在面對孩子有危險時展現出來的剛毅和英勇,像一個鬥士。
「十月懷胎,終於熬到了生產那日,們還不死心,有人拐走了姥爺,有人拖住了產婆,想要讓我一兩命……」
婆婆回憶起那個充滿艱辛的雨夜,渾忍不住發抖,眼圈通紅,「我千辛萬苦地生下了霄宇,們竟還不肯放過我!」
凌府後院的那些人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們趁著婆婆剛生完孩子虛弱之際,竟然要把孩子抱走,還其名曰要抱出去給老爺看,婆婆怎麼敢把孩子就這麼給們,驚怒之下直接拿起產婆給接生時用的剪刀,從床上爬下來就朝們刺去!
那個夜晚,大雨滂沱,雷電加。
剛剛生產完的婆婆一手拿著淋淋的剪刀,一手抱著剛出世還在嗷嗷哭泣的孩子,殺紅了眼,就連公公都不放在眼裏。
「你們誰要敢傷我孩子一汗,我就要的命,不怕死的,儘管來試試!」
那些人從來沒見過包子的大夫人這麼狠辣的一面,嚇得花容失,跪在地上求饒命,公公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後來我跟凌霄宇說這件事,凌霄宇搖了搖頭,「我完全沒有印象,打我記事起,母親就一直宅在院裏,幾乎很出去。」
這也難怪,打記事起,凌霄宇就一直在用自己小小的軀保護著母親,並不知道他的母親也在用另一種方式保護著他。
父親母親趕來弔唁婆婆,叮囑我一定要照顧好凌霄宇,讓他不要太過傷心。
我點頭應下,也不停地囑咐他們千萬要保重,「你們年紀也不了,一定要定時去醫院檢查,不要讓我擔心。」
「你就不要掛念我們了,我和你爸一個比一個惜命,不會那麼早死的。」
母親也已經將近花甲,頭髮也變了銀,心態卻比從前更年輕了。
父親格也非常的朗,做兒的真心希他們能夠長命百歲。
「活那麼大歲月幹什麼,跟老王八似的。」
父親對「長命百歲」並不十分在意,上過戰場的人都覺得自己的命是撿回來的,能多活一天算一天,他握著母親的手,「我唯一希的是能死在你前頭,都說兩個人過日子,先走的那個輕省些,我倒不是怕累啊,只是誰讓我你比你我多呢,沒有我你一個人還能活的好好的,可我要是沒了你,那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不如死了算了。」
我和凌霄宇一起把婆婆的後事理完了,孩子們長大了,也能夠幫著我們分擔一些事。
我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除了凌致誠還有凌致信和凌致敬,仨小子中間都差著兩歲,拉扯大這三個孩子費了我老命。
仨小子都是婆婆帶大的,跟深厚得很,披麻戴孝抬著棺材串了一條長街,跪一排給磕頭,場面還壯觀。
我看著那場面,頗為慨地跟凌霄宇說,「婆婆一個兒子都有三個孫子,那我以後怎麼也得有九個孫子孫吧,等咱倆死了,孫子孫加起來能排三排給我們磕頭上香,那場面就更壯觀了,這樣想想還帶勁的,就是不知道那時候我能不能看到。」
凌霄宇對我神奇的腦迴路早就見怪不怪了,本都懶得搭理我。
仨小子還跪在團上,齊齊朝我看過來。
「看什麼看,趕給我娶媳婦去,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當母親的我可是非常霸氣的。
送走了婆婆,最令我和凌霄宇掛念的就是父親母親的,港城離北平路途遙遠,通訊也不是那麼方便,很多事都沒有辦法第一時間知道,但令我們比較放心的是,曉煜舅舅和曉笙他們都在港城,離父親母親很近,小七叔也經常會飛過去看他們。
至於易恩,這臭小子因為幹了一件大事,氣得父親差點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到現在還不許他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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