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堯臣不慌不忙,迎著孫卞的言語道:“提刑司所轄之事,一般也十分重要,不過提刑司權職過多而雜,還與其餘部司多有重疊,正因如此,常有各部之間互相推諉,中書近日收得奏事章程,要將提刑司職權一拆爲五,只留刑獄之事在其中,中書商議之後,昨日已是給批了,想來今日當能至於天子案頭,只等太后、陛下聖裁。”
他一面說,一面持笏向著屏風後的楊太后行了一禮,復才話鋒一轉,衝著孫卞道:“此事可是孫卞你之提議。”
孫卞本來滿腔的理直氣壯,正要與範堯臣用力爭出一個所以然來,忽然聽得對方說出這樣一番話,簡直要嘔出一口老。
他確實遞過那樣一個摺子,不單是因爲提刑司職權甚雜,轄編、人手不足,行事全不能夠,自然還有另一個原因。
當日太皇太后在位,多用孫卞以牽制深勢大的黃昭亮、範堯臣二人,而孫卞藉著此勢,果然一時炙手可熱。
數年前孫卞的生母過世,他不得已丁憂數載,遠離朝堂。人一走,茶就涼,回來之後,先皇趙芮旁早有人佔了他原本的位子去,熬了許久,依舊沒能把冷板凳給坐熱。
等到太皇太后垂簾之後,孫卞好不容易時來運轉,得了的青眼,然而得力的差遣、位子,大多數都被範、黃兩黨給分了個乾淨,其二人經營多年,枝繁葉茂,哪有那樣輕易就能撼?
幸而孫卞並不是那等鑽牛角尖的,他曾經能穩坐政事堂,自然也有兩把刷子,見得不能輕易把人從原本的位子上挪走,那也不怕,再增出幾個新的位子,不就行了?
他手上管著提刑司、轉運司,這兩俱是要害之位,所管甚多,所轄甚繁,也確實影響很大。
只要將其中職權分拆出去,該給京都府衙的給回京都府衙,該給工部的給回工部,該給司水監的刑部的給回刑部,等到一一放得回去,依託今次,正好藉機整頓人事、流程,又明晰其權責。
屆時提刑司、轉運司的職權拆開之後,兩管著被分拆走的那一攤事的人——也就是孫卞自己的人,不就順理章,去了刑部、工部、京都府衙?
而因得此次整頓,刑部、工部、吏部等又能新添編制、人手,雖然黃、範二人必然不太願意臥榻之進得生人,可他們便是自己能拒絕,下頭的人也定然不會肯。
——了這許久,上頭的人吃飽了,看到掉在地上的嫌髒,不願意要,可下頭的人還空著肚子,正指吃點好的呢!
多了編制,多了差遣,即便十個裡頭給孫卞佔去了八個,好歹也還有兩個剩出來啊!
多人在流銓中坐得屁都要生瘡了,也等不來一個像樣的差遣呢!
這般行事乃是謀,孫卞能使得出來,便是算定了範、黃二人無計可施,只能依從,將那奏章遞進中書之後,果然見二人遲遲不肯批迴,還要說什麼“召同有司共議”。
哪有什麼可議的?
不過是在絞盡腦想辦法多佔幾個差遣,不要他把全撈走了而已。
他本來心中還在算著時間,想著若是拖得太久,定要去太皇太后面前催一催,然而還未來得及施行,便突然遇得了天慶臺之事。
後頭忙於新天子繼位,太皇太后喪事,又有春汛將來,漕運甚繁,見得中書對此事暫無迴音,他便沒有著急催促。
怎料得,範堯臣這個灌園子,做事竟是這般險!也不知何時同黃昭亮聯了手,也未聽得召齊多部共議,就把此事遞給了楊太后。
也不知道政事堂中究竟批了什麼,又批了什麼樣子!
孫卞中發悶,楊太后卻是腦袋發暈。
當真又有些聽不懂了。
不過政事聽不懂,自己的名字還是聽得懂的,見得範堯臣提到了自己,又說往宮中遞了章程,連連點頭,道:“既是孫參政所奏,又得政事堂中仔細權衡過,想來沒什麼要,等我回殿就批了發得下去,且莫耽擱了修渠清淤這等大事。”
爽快得不得了!
孫卞背後冷汗都下來了,連忙道:“太后,此事萬萬不可!”
孫卞的冷汗下得有多快,楊太后的聲音就上得有多快,登時揚聲怒道:“孫參政,你這也萬萬不可,那也萬萬不可,方纔我聽範參政說,這是你提刑司自家遞的摺子,你也來說萬萬不可,到底什麼纔可?!”
這話又孫卞如何纔好解釋?
難道又要同說,此一時,彼一時?
可事實正是如此啊!
原本太皇太后垂簾,自家遞得摺子上去,縱然黃、範二人很有意見,借其職權,在其中了手腳,可有太皇太后著陣腳,必不會自己吃虧。
可眼下換了你楊太后!
誰不知道你甚事不知,樣樣都只會“依卿所奏”啊!更何況又有範堯臣的籤書在上,你得了姓範的當日託舉,看他那張黑臉都能瞧出白亮來,已是朝中盡知,我是傻了,纔會點頭說“可”啊!
然而一時之間,他卻不知要怎的去解釋。
看著孫卞吃癟,雖是喜聞樂見,那快快籤書完畢,早早遞進宮中的奏摺,也是自己同範堯臣聯手之舉,可黃昭亮並不願意範堯臣一人樣樣遂意。
他瞥了一眼孫卞,見得其人已是有些啞了火,心中一嘆,到底還是站得出來,道:“太后,提刑、轉運兩司分拆之事,已是折上奏,不再當庭奏議,但那導通汴,卻仍需斟酌。”
“若是時間充裕,也並非沒有可能,只是依著範堯臣奏上所述,要先清淤,再改田,最後截河引流,一則時間不足,二則清淤改田引流之後,萬畝良田將爲水所漫,屆時百姓失恃,農人失其所倚,房屋損毀,卻非人力所能扭轉。”
他手中持笏,站得筆直,口中話語落地有聲,道:“依臣所見,此事尚待仔細推敲,方能小心施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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