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昉也一般坐在旁邊，可他不過一個十歲的小兒，縱然自己敢，旁人也不敢他過問政事。

楊太后看了一眼站在前頭的員，好不容易從中尋出了範堯臣，對著他問道：“範相公，眼看就要春汛，不知這清淤通渠之事，都水監中可有什麼打算？”

這話說得如此和氣委婉，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在同進宮覲見的命婦拉家常。

殿上員們一時還不準楊太后的脾氣，也沒怎麼敢口，而是俱都看向了一旁的範堯臣。

範堯臣上前道：“臣以爲通渠清淤之事確實迫在眉睫，只是那浚川杷並揚泥車法極是耗費人力力，其中法亦多有不同，不應再用。”

一直以來，範堯臣對著鐵龍爪揚泥車法的態度都十分堅決，最後又是被強摁著接下了都水監丞一職，他今日當殿說出這樣一番話，滿朝文武，無人覺得奇怪。

此時張瑚已然告病，太皇太后又不在，當日主事的，只剩得一個在最後的楊義府——且不說他的婿份，便是以他的職品級，已是快要站到了殿外——自然無人同範堯臣據理力爭。

無論古時，還是今日，翁婿二人政見不同的，並不罕見，甚至還出現過兩嶽婿爲了政事分歧，在殿中大打出手的場面。殿前無父子兄弟，若是爲了正事，雖然有人私下笑話，對著外人，還是要認真誇上一言的。

然而被周圍人盯著的楊義府卻是連頭也不敢擡，只低頭看著鞋尖。

這死老頭的聲音，怎的就這樣響亮，年紀已經這樣大了，還同頭壯牛一樣，就不能小聲點嗎？

他心中無不煩躁地想著，要避開周圍人的視線而不得。

那張瑚，當真是個壞種，躲得實在快，有好事時就天天掐尖，此時沒了太皇太后這個靠山，立刻就以病告假，只剩得自己一個人在此頂著。

楊義府面上不好表現，其實足下十隻腳指頭，已是用力勾了又勾，幸好指甲不長，不然怕是要把鞋子子都抓爛了。

早知道，我也告病了！

他惱得牙。

果然楊義府的擔心沒有白費，範堯臣話才落音，便有人上前奏道：“範參政既是知道這浚川杷不得用，當初爲何不一力拒之，據臣所知，當日在揚州門外主持浚川之事的，可是都水監中的主簿公事楊義府！”

爲朝中史，怎的不能把重臣們的親屬、黨朋關係爛於心？若是不知，如何彈劾，如何升，如何得那清名？

而史之外，便是尋常的員，能有份大朝會的，自然也鮮沒有聽說過前一陣子範大參的笑話——明明面上力拒接管，最後卻把自己婿也一樣弄進了都水監。

雖說舉賢不避親，可這吃相，也實在太難看了罷？

是以那人雖然沒有直說，可一提到都水監主簿公事，又說到楊義府的名字，幾乎滿殿的人都回頭看去。

楊義府站得太偏太后，衆人一時之間，還找不大到他。

幸而周圍人的眼神跟頭顱轉向實在，給前頭的員們指了個方向。

離得實在太遠，當真看不清楚。

然而楊義府已是漲紅了臉，又是憤怒，又是惱火，實在難極了。

明明不是自家的錯，爲何偏生是他，要來這樣的拖累。

即便是背鍋，也不是這般背的罷？！

實在是太虧了！

楊義府恨恨地想著。

給姓範的老頭做婿，當真是什麼好都沒有撈到，一有事，就要被帶得一！

***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義府的想法也沒有錯。

史們這一回把矛頭指向了他，其實真正目的當然並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主簿公事，哪裡值得起這樣的陣仗，敢這樣想的，也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過是要以楊義府引出張瑚、範堯臣，以痛斥、痛批張瑚取悅楊太后，以彈劾範堯臣博取清名而已。.

彈劾宰輔、宗室、皇親，只要沒有打得太歪，一般慣來都是不會出錯的。

只是在此事上，挑範堯臣的病實在有點名不正言不順，而張瑚此時並不在，罵起來就了幾分迴響。偏偏有這麼一個楊義府，又是範堯臣的婿，又是半個主事之人，這樣順手、合宜的人選，不打他打誰？

不能直中取，只能曲中求了。

自己的鍋自然要自己背，本就做了錯事，如同生下來就是個兒子一般，你再叨叨，難道還能把背上的蓋給掀了？

有了人當頭，其餘史們便一個又一個地出班，前頭一人罵楊義府，後頭一人罵範堯臣，便是今日不在朝上的張瑚，也已經給他們挖出來批了個狗淋頭，幸而太皇太后的首已經涼了，否則怕是要給氣得跳出棺木來。

他們罵得痛快，批得心滿意足，坐在座上的楊太后卻是頭疼得很。

聽得這邊說一句，又聽得那邊說一句。

本來文德殿就大，天子、太后又坐得高，今日大朝會，百齊聚，站得滿滿當當的，如果聲音小上一點，又站在後頭，當真不太聽得清。

尤其不史、朝臣的話還帶著口音！

北人還就罷了，有些南人自江浙、閩州、兩廣、川蜀而來，楊太后當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聽得懂六七分。

用力地著太。

到得此時，楊太后終於知道，爲什麼天子常常覺得頭疼了。

的頭也疼！

聽來聽去，都是罵仗的，又不引經據典，若是出名的典故、今朝的大事，楊太后多還能領會到幾分，可若是那朝堂間的偏門冷僻故事，當真是聽得腦子裡頭一水的包。

好好的一句話，不肯捋直了舌頭說就算了，還要說得這樣複雜，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嗎？！

心中有了火氣，楊太后說話的時候，就有些發起衝來。

提聲道：“諸位人且在此爭執不休，那汴河通渠清淤之事，究竟要怎的解決？！”

太后開了口，下頭的員們自然停頓了一刻，沒過兩息功夫，卻是有一人出班回道：“太后，今次都水監治水失利，範堯臣、張瑚、楊義府重責難逃，唯有陟罰臧否得當，以昭陛下平明之理，方能恢弘志士之氣，廣清朝中惡風！若是不置此三人，何以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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