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間傳言不休,短短數日功夫,無論茶樓、酒肆、瓦子、沿街,只要留意,都能聽到百姓的議論。
皇宮裡本來就藏不住什麼大,更何況趙鐸並趙顒二人雖然沒有就藩,可張太后早前爲他們向趙芮討過差事。今次趙顒中劇毒,昏迷不醒,起尚且不得,自然更不能出朝點卯,衙門中的人沒有見到這一位,又聯繫起近日的傳聞,越發覺得其中所言不虛。
百姓們只在胡揣測,十個裡頭有八個都覺得是趙鐸兄弟鬩牆,爲皇位殺兄,京都府衙卻是沒有閒著,短短數日功夫,便將孫兆和深夜遇襲之案查了個底朝天。
“功勞”最大的不是顧延章,卻是與顧延章同行的那一名護衛。
京都府衙收了當夜的兇,給軍監辨認,軍監中仔細覈對之後,先前已經認定那是制式,其後兩天,卻有人偶然之間,見得自那護衛手臂取出的箭頭末端連著的一點木料材質,與其餘箭矢有所不同。
原來軍監中製作箭矢的工匠手上活計其實分得十分細,鑄造箭頭的只負責做箭頭,造箭的也只塑形打磨,單管箭,又另有專人將兩者拼湊在一,它們真正爲一利箭。
無論負責哪一塊工作的,每日都得向監理人員領用材料,下工時另有人來清點做了多東西,損耗是多,剩餘又是多,全數會被人登記在冊。
至於做壞了的損耗,自有專人會去銷燬。
想要從軍監中將東西弄出來,實在十分麻煩,不僅要從工匠著手,得買通做箭頭的、做箭的、合箭的,還要將負責登記的監工也一併收買了,況且那夜襲孫兆和的人手上並不只箭矢,還有短弓,幾乎等於要將軍監從上到下,一網打盡,纔有可能做到。
從軍監著手,風險與難度都實在太大,可若是等到箭矢發了下去,就全不一樣了。
只要武軍械到得軍中,無論損毀也好,耗用也罷,不過是憑人一張而已,誰又能去戰場或是去練武場去一一點數校對不?
發下去的東西,本來再難以覈查,畢竟只要抹去了上頭刻的人名,箭矢都長得一樣,偏偏有那一在護衛手上的,面上相同,裡子卻有不同。
尋常箭矢箭都用柘木,其次也是檍木,然而這一,用的乃是柞木。
與其餘木材不同,柞木材偏向棕紅,縱然制過,依舊與尋常木料不同。
柞木並不是制箭的材料首選,數十年來,軍監中只用過兩回。
頭一回是治平三年先皇爲平衡州之,需用利箭齊,箭矢不足,便是柞木、竹子都用上了;
第二回便是去歲,因朝中接連好幾場大戰,南北各皆有盪,資一時騰挪不靈,便有那麼幾日功夫,只好暫用柞木代替。
箭矢放置三十餘年,自然會與新做的不同,兩相對比,很容易便能看出此時這一乃是近期所制,軍監再查回檔案,不過片刻功夫,便尋到了此批用柞木做的七千餘箭矢被拆做兩份,一份早在去歲中便發往了欽州,約莫五千箭矢,另一份則是當年夏日纔給張定崖帶去了川蜀平叛,不過兩千餘。
正好負責向川蜀轉運的員數天前已經回京,上還帶著平叛軍的回執,上頭寫明已經清點確實,收到的軍械數量與批文一致,如此一來,便只剩下發往欽州的那一份有可能被人挪用。
也就有這樣巧合,欽州的知州名喚王宴,其人乃是南出,祖上不過一個貨郎,其人因得了貴人資助,復才得以進學加,雖說不上平步青雲,仕途卻也一直順風順水。
那王宴娶妻娶得早,岳家乃是南本地的武夫,他那妻族小舅子另有一重份,正是魏王趙鐸曾經外出建府時門的一名護衛隊長。後來趙鐸沾了趙顒的重回宮,那護衛隊長卻也沒有離開,依舊在魏王府中看護。
案子到了這裡,縱然還需要等人去得欽州查實庫存之後,纔好繼續往下探究真相,其實並不能做半點定論,可卻並不妨礙衆人在私下裡議論紛紛。
再又有,當日顧延章引弓瞎了一名歹人的眼睛,歹人瞎了眼,勢必要去醫館看大夫,便是不去看大夫,也得敷藥。
京都府衙便差了人通知左近縣鎮嚴加搜查,又通令各家醫館,一旦遇得有人要醫治眼睛,必要報給衙門知曉,又開了單子下去,若是有人上門買某幾味藥,必要查問清楚。
就這般雙管齊下,果然沒兩日,便在酸棗縣中有一個小兒上去醫館撿藥,言說自家親爹上山打獵,一不小心摔傷了,又傷了眼角,因不好挪,又無銀錢請大夫上門,便要醫館幫忙配藥。
大夫早得了衙門通令,前腳還在開方子,後腳就有藥從門邊溜了出去稟報衙門。差人們小心尾隨那小兒回家,等了小半個時辰,見無人進出,覺得差不多時候了,復才一涌而,衝進屋中仔細搜查,果然在地窖中查得數人,其中正有一名瞎眼漢子。
縣中審問之後,見衆人俱是不肯招供,生怕夜長夢多,也不敢多留,即刻將人押送京。
京都府衙得了犯人,嚴加審訊,終於問出那幾名原來都是廣南西路的強盜,得了人給的一萬貫,買他們京攔截半夜路過的幾騎人馬,又形容了孫兆和的相貌,要他們將其溺水中。
再細問居中聯絡那人的相貌、口音、打扮,卻是與魏王府上一名管事有幾分相似,衙門便著畫師畫了畫像,歹徒辨認,數名歹人盡皆稱是。再細問日子,果然數月之前,魏王府上那名管事曾經領命南下,只說是去給殿下行採買之事,直至月前方纔回京。
眼見若干疑點一條條地被擺了出來,趙鐸簡直有口難辯,一面心中認定自家並沒有做那等收買亡命之徒截殺孫兆和的事,一面心中卻又苦不迭。全因他確實在數月前派過府中管事南下,全爲倒賣糧秣、資,大賺了一筆資財,一旦順著查下去,便是自家能得了干係,名聲也全毀了。
他一面恨不得趙顒早日醒來,一面又覺得這兄長還是不要醒來的爲妙,此時自家正在泥淖之中,一旦兄長醒來,若是落井下石,如何還能撐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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