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喝一口酒:“他走到這一步，許多事已經由不得他。肩上扛著幾萬守軍，幾十萬百姓的生死，日后多的是難以眠的日子。他若用事，自有人站出來著他冷靜下來。”

“可他就這麼算了？”

“誰知道呢？”裴安垂眸看著杯中酒，道:“來日方長，一切都尚無定數，但前提是他得活下去。”

石稽卻嗤笑一聲:“他若是能平安回到涼州，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太子先丟了三殿下這臂膀，又失了常娘子這一顆棋子，心中定是惱怒，卻又不敢擅自用兵，拿九殿下可謂一點辦法也沒有。不過小人聽聞，最近左仆家二公子封義的靈堂終于撤下去了。封良曾以喪事唯有待在家中不面，躲避風頭，這靈堂撤下之后，他便也出山了。殿下說，太子這下是要跟圣上認罪，還是去找舅父幫忙？”

“你學壞了。”裴安瞥了他一眼。

石稽訕訕。

“姜還是老的辣，左仆當真朗。”說到封良，裴安臉上再無玩笑之，“不能他東山再起。魏州水患的證據，仁濟堂那邊可送來了？”

“送來了，不過卷宗容龐雜，殿下怕是一時看不明白。我已令人摘錄，明日整理好了呈來給殿下。”

裴安輕輕頷首:“雖暫時還不能封家垮臺，至乘勢讓他們斷幾個左膀右臂。還有，仁濟堂那頭如何了？正是要他們出力的時候。王鴻初還消沉著？”

“恐怕是，”石稽回道，“我等已經有好幾日未有王掌門的音訊。依著上次的舊消息，王掌門決意閉關三年，為文公守孝，掌門諸事由姜主事暫代。”

裴安不由得蹙眉，“他不該站出來替他師妹冤麼？這個時候閉什麼關？”

石稽道:“據小人打聽，常娘子此事確實對王掌門打擊很大。渭南那夜，王掌門曾許諾常娘子必定去救的，但最后落得了這副結局，王掌門愧疚難當，落了一塊心病。我上次見了他一面，他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一句話問三遍才有反應。讓他歇一歇也好，否則皇城司的事若給他辦，怕是要砸。”

這就倒下了？裴安心中有些慨。

在他眼里，王一向堅強冷靜，頗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之氣，有他父親王庭的風。這等失態，卻是難以想象。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知道文謙和常晚云在王心中的分量，這兩人接連死去，對王的打擊絕對非同一般。

裴安想了想，叮囑道:“歇是能歇，但時不時遣人去看看他，別把他給忘了，天曉得他存了什麼心思。”

石稽拱手稱是。

“那殿下呢？如今三殿下一去，皇城司已無人在京中坐鎮，殿下回去也名正言順，不如以魏州水患結案的名義重回京師？”

裴安卻搖搖頭:“父皇不會希我回去，我也不必在這種烏煙瘴氣的時候回去霉頭。想來，父皇還是喜歡過去的我。幾年見不上面，只有書信，不易生厭。說真的，我也是那時對父親還殘存有幾分，如今兩看相厭，大可不必。”

“可圣上已經病重，也不知日后是個什麼景，縱然他想見二殿下也未必見得上。”

“你可別中了父皇那老狐貍的計。”裴安笑了笑，“父皇雖然稱病，不理朝政，但太子竟然不知道仁濟堂和皇城司的牽扯，便說明父皇仍未將箱底的暗樁給太子。想來，他得的不是什麼大病，離大限還遠得很，裝病避嫌也未知。畢竟他前陣子因為文公和常公之事，得罪了一干來求的老臣，連姑祖母也被他氣走，是該收斂了。等風頭過了，太子實在撐不住局面，他再出山收拾爛攤子，可謂眾所歸。”

裴安往里扔了一顆花生米，輕松笑道:“更何況，離了京師我才開心，你瞧我如今，整個人都活絡起來，面上的褶子也了一條。”

“可殿下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京師的。”石稽卻沒心思和他玩笑，他惋惜道，“莫非就此作罷？”

“急什麼？”裴安喝了一口茶，“父皇不是讓我去一探西海國麼？我正有此意。等讓一切步正軌，我再回來也不遲。”

“那屆時，西海國的據點殿下意屬何人來管？”

“我們不是帶走了一人麼？”裴安意味深長地說，“要與我謀事，可不能只皮子。”

石稽搖搖頭:“殿下果真不能單純地對人好。”

裴安卻不屑道:“單純的好最為廉價，互惠互利才才能永久。我的用心良苦，總會讓人看見。像宇文鄯，如今不是干的風生水起，將河城也一并拿下了麼？可還見曾經尋死覓活的樣子？”

“是倒是。”石稽道，“殿下這話，倒我想起一事。關中到西域隔著一個河西，必經之路被九殿下掐斷了，就算宇文將軍給殿下拿下了整個西域，殿下也鞭長莫及。”

裴安放下茶杯，“所以西海國變得更為重要，若西海國歸降，一來可打通另一條往西域之路，二來河西將被包圍，我進可攻退可守，被的反倒是九弟。”

“若是如此，九殿下也不是吃素的。等他一旦坐穩涼州，必定也不會放過西域，屆時，宇文將軍又要遇到老人了。”

裴安嘖嘖兩聲，笑道:“你說外頭的局勢何其彩，我何苦在京師和那些無能之輩做口舌之辯？”

“殿下英明。”石稽說罷，找跑堂的付了賬，又問這里有沒有桃花糕。

“客說笑。”跑堂的說，“桃花是春天才有的，哪里有桃花糕？”

石稽便讓他包了些小點心帶上。

見裴安面疑，石稽道:“幾日來一句話也未說，唯獨問了這桃花糕。”

裴安無奈地搖搖頭，抬頭看窗外，只見一派蕭索的秋。

確實，離桃花開的日子還遠著呢。

他站起來，道:“熱鬧看夠了，改道，往鄯州去。”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