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太子一改從前不皇帝待見的局面，在皇帝面前頗是如魚得水，頻頻出宮，常伴皇帝左右。裴安每次宮來見皇帝，幾乎都能見到太子在他旁。

在裴安眼里，人是不會變的。太子本就是個不學無自以為是的蠢貨，故而當他在皇帝面前擺出善解人意的模樣搬弄是非之時，更是令人作嘔。

不過皇帝突然捧誰冷落誰，其實并非新鮮事。皇帝有他行事的就在許多人揣度不已的時候，裴安倒是注意到，近來太子和裴玨走得很近。

他知道，以太子的，他不會突然變得如此懂得討好皇帝，而如果是裴玨給他出主意麼……

裴安將這些心思暫且收起，向皇帝道:“兒臣不敢僭越，一切但憑父皇吩咐。”

皇帝道:“罷了。你今日上殿來，卻也正好，有件事，朕要你去辦。”

裴安道:“未知何事？”

皇帝看了看太子:“朕累了，便由你來告訴二郎吧。”

太子恭敬應下，于是對裴安道:“想必二弟也知道，西海國人又開始秋獵了。”

裴安目凝住，萬沒想到，太子竟在這個時候提起了秋獵之事。

所謂秋獵，特指每年秋冬的西北邊患。天寒之時，水草漸凍，諸如西海國、戎人這等以游牧為生的外族之人便頻繁進犯中原，掠奪邊境城池。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邊塞上總會因此發或大或小的戰事，今年亦不能免。

裴安主皇城司，這等消息經由他之手傳宮中，他自然已經知曉，而皇帝卻又讓太子在他面前提起，讓他心頭升起不詳的預。

裴安道:“臣弟已經聽聞。隴右道都督陳祚坐鎮鄯州，與西海國手多年，有他在，想必無礙。”

“此言差矣。陳祚鎮守鄯州多年，只守不攻，如今高昌已歸，西海國也該提上日程了。父皇想出兵西海國，一舉解決邊患。若只靠陳祚，只怕不足為用不足。”

裴安已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太子似有良計。”裴安道。

太子笑道:“我曾與父皇議論，西海國并非強國，卻膽敢屢屢滋擾我邊境，為何？只因新朝開立以來，我等只專注于對抗戎人，對西海國有經營，以至于知之甚。如今高昌戎人已經歸降，心病去了一大塊，正是時候好好收拾西海國。常言兵馬未糧草先行，在用兵之前，不如讓皇城司打個前哨，先將西海國刺探一番，好讓大軍長驅直，一擊即中。”

太子神采奕奕，長篇大論。

裴安聽著，心定了定，道:“兄長所言極是，打探敵，乃皇城司之職，臣弟自當小命。今日，臣弟即刻遣人前往……”

“長勤。”只聽皇帝打斷道，“你親自去。”

裴安頓住，倏而看向皇帝。

只見皇帝也看著他，神平靜。

“父皇，”裴安心中生寒，道，“皇城司剛剛開設不久，京中不可了主事之人，兒臣此時，只怕……”

“事有輕重緩急，些許雜事，日后再做不遲。”皇帝道，“攻打西海國乃要務，你對西北了如指掌，此事非你親自出馬不可。至于京中的皇城司，朕也考慮好了，你正好還缺一個副職，朕會一個人任命，替你暫理京中事務。”

最壞的設想正一件件得到應驗，裴安按捺著，道:“父皇所慮周全。皇城司中能人輩出，這副職的人選，兒臣可向父皇舉薦一二。”

“這人選，朕也已經想好了。”皇帝道，“三郎在太常寺為朕鞍前馬后多年，忠心耿耿。朕琢磨著，該是時候讓他管管正經事了，正好補上皇城司的這個缺，你看如何？”

裴安著皇帝，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玨。

手指攥在掌間，指甲深深楔皮。

“父皇英明。”太子在一旁道，“三弟行事，細致謹慎，為二弟做這副手，是再好不過。”

說罷，他對裴安道:“二弟，還不快快謝恩。”

裴安看了看他，臉上雖仍帶著淡笑，雙眸卻冰冷無波。

“兒臣得令。”他說，“謝父皇隆恩。”

說罷，向上首一拜。

太子似想起什麼，又向皇帝道:“有一事，兒臣請父皇示下。”

“何事？”皇帝問。

“方才二弟說起文公過世之事，兒臣便想起了九弟。他與文公亦往匪淺，想必也對文公甚為關心。”

見皇帝的臉沉下，太子忙道:“父皇明鑒。父皇以仁孝治天下，九弟雖有過錯，被足府中，但兒臣畢竟與他多年手足，從小到大，兒臣也一向以親弟視之。人非草木，豈可說絕便絕。兒臣往齊王府一趟，探九弟，順便告知文公之事。此舉，亦可向世人彰顯父皇的仁德和懷，豈非一舉兩得？”

皇帝看著太子，目深深。

裴安在心里冷笑一聲。

這哪里是為了什麼手足之，彰顯什麼皇帝仁德。這是太子得了意，終于覺得自己能揚眉吐氣，要到裴淵面前去耀武耀威。

此舉，其實也是為了試探皇帝對裴淵的態度。

如果皇帝果真不再將裴淵視為自己的親兒子，自然會任憑太子上門折辱。而一旦如此，便表示皇帝已經下了決心，裴淵離死期不遠了。

裴安心中不由有些張，看向皇帝。

只見他注視著太子，神依舊平靜。

“難為你有這等仁厚之心。”他嘆口氣，緩緩道，“去吧。”

太子拱手道:“兒臣領命！”

說罷，他瞥了瞥裴安，角勾起一譏笑。

“你也下去吧。”皇帝了額角，似頗是疲憊，道，“朕乏了。”

裴安按捺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向皇帝一禮:“兒臣告退。”

*

仁濟堂外，縞素一片，慟哭聲震天。

吊喪的熱鬧絡繹不絕。有文謙生前的故，有仁濟堂的主顧，更多的，則是曾惠于文謙醫的患者。

人群將仁濟堂外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觀者無不欷歔。

弟子們皆穿著喪服，各司其職，有的在堂上燒紙，有的到堂前迎賓，有的幫忙打理各雜，忙碌不停。

晚云在門外的哭聲中醒來，眼睛，臉上仍一片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