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與裴淵在食肆里偶遇裴瑾,才說起過封義。
晚云蹙起眉頭,忙問:“怎麼就死了?”
“聽說,是從樓下掉下來摔死的。”
這事一聽就蹊蹺。晚云想了想,問:“可有人蓄意為之?”
“這就不知了。”那跑堂回道,“小人只是路過那里,聽圍觀的人這麼一說。而且府的人來了,小人怕被無端端抓去問話,便先一步走開。”
晚云還想再問,姜吾道卻道:“此事既不知首尾,莫人云亦云,胡猜測。”
說罷,他將那跑堂打發回宅子去,又對晚云道:“我等也回去吧。你去我那里,把我們方才說的整理文書,回去時順便帶給你師父。”
見他一臉嚴肅,晚云不敢忤逆,連忙應下。
路上,看姜吾道一語不發,便道:“師叔,我前幾日聽聞這封義曾胡言語,說太子是左仆之子,后來傳得沸沸揚揚的。師叔可曾聽過?”
姜吾道瞥了一眼,道:“聽過又如何。不過是些風言風語,宮中無人當真,你便當做不知道。”
“我自然不會四說。”晚云說著,卻仍忍不住又問,“師叔莫非不覺得,這一切是否太過巧合?”
說到這個,姜吾道的臉上浮起一抹譏諷的笑。
“不是巧合。”他說,“只是封家作孽太多,自有天來收。”
這等天理報應之類的話,從姜吾道這凡事只論是非有無的人里出來,實屬罕見。
“師叔也信天意?”晚云道。
“為何不信?多行不義必自斃。”姜吾道說罷,停了停,淡淡補充道,“只不過我說的天,乃另有其人。”
他說著話的時候,目似有意無意地地看向遠。
晚云察覺,亦朝那里看去。
四周被店鋪遮擋,只看見一家賣胭脂水的鋪子,進出的都是著華麗的富家子。
但知道姜吾道指的必然不是這市井之中。那個方向,穿過東市,直達的京師正北方的皇城。
晚云有些詫異,道:“圣上?”
姜吾沒答話,只道:“不該問的不可多問。”
晚云只覺狐疑。
出事的時候,姜吾道一點訝也沒有。從他的反應上看,多說明了他早已知曉此事。而他又說此事是皇帝的意思,不難猜到,此事是皇城司辦下的。
再往深一步想,姜吾道這個時候帶來看鋪子,時機是巧得不能再巧。正好在這里,親眼看到了皇城司是如何辦事的。
“師叔,”晚云道,“師父可知曉此事?”
姜吾道頭也不回:“他知不知道都無妨。皇城司從來不做無用之事,這一點,你務必記住。”
這話,便是默認了。
文謙的教習風格向來直接。但凡要教點什麼,總要人看到實例才好。小時候,晚云頭一回看見穿腸爛肚,惡心地直嘔吐。可文謙一點憐惜的意思也沒有,摁著在一旁看,并嚴肅地告訴,醫者要救人,便不可比病人還畏懼。知己知彼方可百戰百勝,若連病癥最可怕的模樣都不知道,還如何治病。
晚云早就習慣了。
幸好不是那什麼暗樁,否則姜吾道說不定會帶去看他的手下如何殺人。
饒是如此,晚云仍覺得細思極恐。
“這大白天的殺人,可會被府查出來?”問。
姜吾道搖搖頭,道:“辦這種事不是太難。府要查,也查不出什麼。那封二郎被左仆送到鄉下,著實憋壞了,便趁著給封家老夫人過壽辰的時候回到城里,約上狐朋狗友在酒肆中買醉。他那般紈绔,和眾歌姬在高樓上又唱又跳,玩鬧嬉戲,一個不慎掉下樓去,當場斃命。府若細問,眾人都會作證,說沒人推他,是他自己在玩游戲時撲空了,是個意外。那等場合,但凡有一個胡姬無意中將他引向了回廊。他喝得酩酊大醉,撲空了也是理所當然。”
晚云聽出意味來,道:“我還以為,皇城司中多是男子。”
“孟嘗君尚且養了鳴狗盜的門客,我等要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自然也要什麼人都有。”姜吾道說,“這便是我等能事,且圣上遲遲不愿放開仁濟堂的原因。”
晚云了然,卻又道:“可查不到不等于不查。封義畢竟是左仆的兒子,他必不會善罷甘休。”
“這便是讓你來看這事的目的。”姜吾道說,“你既然知道了仁濟堂的,便要學會觀察利害。你以為左仆必定悲憤,并且一查到底,可事實上,若左仆腦子沒急糊涂,斷不會去查,并且會想辦法息事寧人。”
晚云詫異地問:“為何?”
姜吾道徐徐說:“這件事,連你都看出了諸多不合常理之,莫非左仆看不出來麼?他陪著圣上建功立業,一路至今,暗樁干下的活計他見過不。今日之事,他窺出端倪,就不難猜到要滅封義口的人究竟是誰。圣上擺明了是要給他敲敲警鐘,誰胡言語誰就殺誰,清算完便作罷。若左仆還執意去查,豈不是要駁圣上的面子?若圣上當真要追究起來,又豈是死一兩個人可以平息的?左仆不至于自找麻煩。”
晚云聽罷,若有所思:“師叔之意,本來圣上要除封義,就不打算挑明。左仆若是非要真查,此事反倒就擺上臺面來,那就不好看了。”
“說的不錯。”姜吾道欣道。
晚云又問:“若是左仆看不出來圣上的用意呢?”
“他不會看不出來,只看他愿不愿裝。”姜吾道說,“死了一個兒子,確實心疼了些,不過若為了這個跟圣上作對,他還沒有那個膽量。再者,一旦用府,封義前陣子鬧出來的風言風語又會再掀起來。這不但是傷圣上的面子,還傷了左仆自己的。若是不用府,私下去查,查不查得到另說。可若真有那樣的能人能替他查出些許蛛馬跡,那人必定也能替他分析出幕后主使,那時又是落得個不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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