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傅書生得知寺廟需要暫時閉門謝客,不得不為糊口之事作愁。若留在寺里,必有兩日不得掙錢吃飯,和尚的齋菜再便宜也要花錢呀。但若除去掙錢,又該沒地方住宿了。金陵城住宿極貴,哪里還有酉禪寺這樣便宜又清幽的好地方?
于是傅書生不免有些嗟嘆,那日在齋飯堂恰遇著一同寄住的客商一家,兩邊多聊了幾句,客商得知如此,因請他幫忙給自家小孩兒把一把書經,愿意俸給他這幾日的伙食。傅書生喜出外,這兩日就足不出戶地圍著新東家的小孩兒打轉。
兩家如此稔了起來,客商因扭傷了腳,是以才在寺院多盤桓了幾日。每日里客商與他的隨從一起打點外面的事,如延醫問藥、買飯帶水,他的妻子就在間屋子里做些針線零碎,或是算賬盤數兒,順帶盯著兒子念書。
傅書生為了避嫌,只揀客商在房間時去找他兒子看功課。客商喜他是個有分寸的人,又是書生,又不以商旅鄙陋卑賤,肯悉心教導他的孩子,兩家越發親近了,那婦人也肯偶爾說兩句話。
兩家悉之后,傅書生方知這家人的況。原來客商本也是窮得只剩一件服的窮小子,倒比傅書生更窮十倍——傅書生好歹能念幾年私塾,能考得個生,現在考秀才也是十拿九穩。客商之前哪里能念得起書!
倒是他媳婦,那個婦人,本是當地一個殷實人家的小姐。雖不像大戶人家的千金閨秀大門不出而,金奴銀婢三茶六飯,那走到哪,邊也還有個小丫鬟小媳婦子服侍,每月里也有一吊錢的月錢,零花錢比客商當時一個月全部吃喝加起來都高。
客商當時在家打短工,幫著收稻麥、炕鴨,那小姐也常跟著父母做些活計,兩人不覺就悉了。客商有意勾搭,小姐本質單純,一來二去的就好上了。客商長得是好容貌,格也好,又會溫小意,將小姐哄得是海誓山盟。后來東窗事發,發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小姐的父母原要發作了客商,將兒遠遠發賣。無奈兒尋死覓活的一定要和客商好,父母沒辦法,只得將兒嫁給了客商。
客商本就十分伶俐,又踏實肯干,得了小姐的嫁妝,就悉心經營了起來。小姐亦是吃苦耐勞的姑娘,雖出嫁頭兩年不比在家寬裕自在,卻并無怨言,侍奉公婆,養小姑,打理家業,樣樣理會得來,任誰看了都夸賢德。兩人婚不過三五年功夫,家業眼看著蒸蒸日上。而客商并未因發達了就與媳婦作耗,夫妻之間恩一如當年,倒不是白眼狼忘恩負義之屬。
岳家等了七八年,見小兩口日子越過越好,慢慢回轉過來,肯認客商是自家婿了,每年或有什麼消息,什麼向,也肯告訴婿知道。得了岳家兄弟幫襯,客商亦愿意與他家共同進退,這兩年趕上青山縣行商極穩妥,客商見青山縣所出有男皆宜之事,且兒子漸大,不敢放在老家任由爺溺,于是索帶著家小跑起了商路。到如今他家業越發大了,就想著改換門庭,給兒子換個出路,走科舉那條線。
傅書生將前因后果聽明白了,一時陷沉思。客商也看出來他有意,也勸他“該出手時需出手,好好的姑娘,倘或落在別人手里,不知怎樣。倒不如我們了家的恩惠,自然對好的。”
傅書生深以為然,只是他要去哪里找這樣一個好岳家呢?又要看得起他,又要能遇著人,那人他還得喜歡,可不是隨意一個黃丫頭就行的。
可巧這時候他們就聽說,金陵尤家眷來了。難怪酉禪寺要閉門謝客,只是接待大戶人家那里需要管得那麼嚴格?當然是因為對方有眷,才需要小心,仔細斟酌不是?
傅書生想瞅著機會悄悄地看一看尤相公家的幾位小姐,每每到了禪房門口,看見外面的草木山石,卻又猶豫了。如此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到這日下午時,他本已灰心。卻不料就在這時,四姑娘兜兜轉轉的竟然走到了廂房這一側,且因見好一樹木芙蓉,紅紅白白的好不熱鬧,因詠道:“冰明玉潤天然。凄涼拚作西風客。不肯嫁東風。殷勤霜中。綠窗梳洗晚。笑把玻璃盞。斜日上妝臺。酒紅和困來。”
傅書生聽見是脆生生一個兒家低的聲音,將頭一嘆,約看見是個梳著雙環落月髻、簪著芙蓉秋絨花的影,一襲青碧衫兒茜紅,撞著俏秀麗,正在樹影中忽忽現。
傅書生將心一橫,跟道:“‘開了木芙蓉,一年秋已空。’秋天要在芙蓉花兒之后才結束呢,尚有最后一季的彩。姑娘又何須為正是最時候的芙蓉花兒哀嘆呢?”
四姑娘頓時將眼睛一瞪,拿折扇擋住了側臉,自有的丫鬟代為叱責道:“是何方人士,怎麼躲在這嚇人!”
傅書生回道:“晚生乃是嘉湖人士,往金陵考試,借住在此。此屋舍既然是晚生所租賃的,又談何躲藏?只是擔心幾位姑娘再往前行便要誤客廂,不得不出言提醒罷了。”
四姑娘聽了,頓生愧,和著激之一起化作緋紅浮上臉頰,最后結一句輕斥:“晚香,不得對讀書人無禮。”
……
等李咎與了妄禪師說到晚膳時,再尋了尤二等人一同去齋堂,那四姑娘已經與傅書生談得很是悉。
此時對子的約束還沒到后來那麼變態嚴苛的地步,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大庭廣眾的場合,不談私只論詩書,亦不為無禮。且有遇見有識之士的,亦未嘗不能向家人引薦。是以四姑娘來到了齋堂,那傅書生也跟著來到了齋堂。
傅書生也是長玉立,一表人才,因為生得白皙,略見,卻比李咎這樣的濃眉大眼還要討小姑娘喜歡。且傅書生能和四姑娘聊詩詞文賦,李咎可是與了妄禪師談了一下午的佛理和世俗經濟!四姑娘素日里即便理家也不過是給母親打打下手,大把的時間都是風花雪月里過的,哪里對阿堵有什麼興趣,更不論李咎談及的都是涉及土地買賣、稅收、地租等更枯燥的生產關系那一掛的。
四姑娘于是就看傅書生更順眼,倒把對李咎的好奇去了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