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不知道尤家的打算——即便他知道，別人沒挑明，他也不便直接揭穿。這日里尤復尤晉說因眷出門而他倆另有宴席要赴約，騰不出人來陪送，因近日附近不太平，家中眷眾多，故而請李咎幫忙護送一程。

李咎想到自己來了此地后一直留心方方面面，卻沒怎麼在佛法僧道上下功夫，這正是個順便去看看的好機會。

尤家是本地族，又常年去佛寺道觀燒香打醮，想來僧們必不會對尤家的眷有所戒備，如此他跟著去，想打聽寺廟道觀的田產稅收和度牒等事，會容易許多。

于是李咎痛痛快快答應下來，次日一早食飯畢，換得一夏季常服，乃是月白襯，深青杭羅裳，前后背的白鷴補子，足下蹬的一雙白靴，頭上被迫戴了一頂式樣新奇的燕服。待出門前，幺娘又把與他一個小包袱，里頭裝的帶、等小件和一雙棠木屐，萬一遇著下雨天就可以套在靴子外面，以便淌水。

啞照例跟著李咎走，倒不是李咎出門在外還要多帶個人，主要是啞是孤一個男子，若不帶上而是留在別人家，啞自己走不方便不說，萬一出個什麼意外那臟水潑下來，啞躲都躲不掉。為免節外生枝，李咎不讓啞單獨行事，若要做什麼，必須得有“自己人”陪著一起。啞亦言聽計從，毫沒有覺得不自在。

李咎將小包袱和其他隨行李打的一個褡褳系在馬背上，他收拾妥當，眷們也沸沸揚揚地整將起來。又過了二刻，李咎掏出手表一看，已是早晨九點過半，到了出發的時間，里頭眷們的馬車陸陸續續地駕到了二門外的空地上。他便領著啞各自上馬，一前一后地押在隊伍外側，一同往城郊的酉禪寺去。

尤大留下陪徐氏、小蓮和幺娘，打頭的八寶瓔珞華蓋車里做的就是二。二又特意將閨到了自己車上，指著外面不遠騎在黑馬上的李咎，輕輕地告訴閨這就是傳抄了那幾本雜書、《三國》《西游》《三言二拍》以及幾本戲文的李咎，只問閨覺得如何。

四姑娘蚊子似的哼哼了兩聲。

二故意說:“你覺得不好啊？那，你父親就不提了。我們也嫌他年紀大了，比你大著快十歲呢！不大好。”

四姑娘急了，忙捉著母親的手，很小聲地說:“李先生……好的。”

二繼續逗閨:“哪里好？我怎麼不見他好？”

四姑娘就說:“李先生的才識，只是老爺太太夸著而已，我們也不知道底細，不敢說。但是李先生對小蓮和幺娘是真真的好，聞得說，他對子與男子并無二至，他手下有個姑娘立了大功，姑娘自己都愿意讓父親領賞錢，他卻將賞錢給了姑娘；又聽說，蓮妹妹的媽如今竟在外面管著產業，行自由，除了當年簽得十年做長工的契書，并無其他牽絆。又聽說李老爺與仆婢、乞丐等事也和氣，可知先生本是極好的。”

二笑笑:“那我就知道了。也怪我不往外頭去，平日里也不和你們說話，竟不知這些。”

四姑娘說:“這也是偶然聽說罷了……”

說著又看了眼馬車前面的李咎，李咎似有所覺回頭看過來，忙將簾子一關，端端正正地坐回原。

二說:“李先生的道理極多，只是我也看不大明白，不知都是怎樣的道理。等會兒呀，你慢慢和我說幾個，也讓我聽一聽被老太爺和大老爺夸上天的神仙道理究竟是什麼，怎樣？”

四姑娘自然無所不可。

馬車一路安安穩穩地行到了酉禪寺，時間已近午時。寺里早已打點清靜，對外謝客，自主持起都在為接待這家貴客做準備。

原來本寺主持了妄禪師出家前曾得過尤南教導，出家后也與尤家往來頗多，此時閉門謝客專門待尤家家眷，亦是理所應當。或有人說他這是紅塵未斷，六未凈，了妄卻不覺如何。

二按常例禮佛參拜，出來后廂房吃茶歇息，就讓閨在邊講解所看的李園雜學上到底寫了些什麼有趣的事。

而李咎就在不遠的大松樹底下，和幾個正在乘涼的小和尚聊天。

小和尚年紀小，未解世事，李咎長得一張正氣臉，穿的又是服系里的燕服，小和尚們先怵他三分。李咎和悅地拿素零食如豆干、果脯等與他們分食，顯得是人畜無害的樣子，小和尚們拿了他的零食，又覺得他為人可親，倒是自己誤會他像是個不好相與的，態度不覺就了下來，被李咎一聊，就打開了話匣子。

李咎順順利利地套出了酉禪寺及其他寺廟道觀的經濟來源、人口來源、賦稅況、信眾信息，竟沒引起和尚懷疑，和尚反以為他也想出家了，才將他們寺廟打聽得這麼認真。

比較出乎李咎預料的是此時的寺廟需要稅，倒不像他知道的幾個典型時期寺院道觀獲有免稅權。本地的和尚亦需要繳稅，一筆是寺院本要一份稅，一筆是和尚開度牒要人頭稅，此外，朝廷不允許寺廟和道觀保有自己的農田，因此寺院租種別人的農田，必然要一筆田租的。

有很多信眾愿意將田租得很低租給和尚，朝廷府對此并沒有窮追不舍。反正稅賦是不會的，至于田租多一點一點，只在地主和和尚之間罷了，不影響朝廷的人口和稅收，朝廷也就滿意了。

李咎將前后事理順，若有所思地在小本本上記下自己的想。果然是一個新朝代初立的時候，極度缺乏人口和穩定收，那麼朝廷在人口從勞作轉向不勞作的通道里加阻礙，也是理所應當了。

寺廟里的人除了無家可歸被寺廟收養的小孩兒外，其他多是真正一心向佛、有慧有佛緣的人。而那些跟著念課的小孩兒并沒有獲得度牒，并不算真正的和尚，且他們大多數都沒丁，自然也不用稅。

死心吼，四姑娘也不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