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機這個東西，李咎原本打算自留二十四臺，不過要分幾年置辦。今年第一批留下了八臺，超出這個范圍后，棉、麻、有些跟不上，人手也是問題，辦多了也是空置。他完全可以等明年有了充足的原材料再開第二批。這樣今年多余的產能就可以先給織染聯營會了。

如今江南可謂是冰火兩重天。慘的一層是今年糧食不夠，又化不來緣的可憐底層人們。他們賣兒賣賣媳婦賣田，只為活下去。熱鬧的是有錢有人的大家族、大門戶，他們忙著四采買，擴充財產，忙得是腳不沾地。

且據上諭，海過了年就開，各地有志于此的人早早就準備好了囤起能銷得走的貨，更比往年繁忙十倍。

染織陳、黃致等青山縣的大戶人家，包括已經在青山縣逗留了一年的尤復和老劉掌柜等，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各自忙忙囤了一屋子各南北貨。

這個騾機就來得恰恰好，正好能趕上未來一段時間的買賣。早在親眼見了騾機的試用時，他們四家就和李咎說定了每人要四臺騾機。荒山的何藥娘帶著人造騾機時，他們就在準備人手田畝等。

他們三家趁著今年收不好，很是收了些外地流落到大松郡的家破人亡的可憐人為奴仆，又收了些活不下去不得不賤賣的田產，倒是都擴充了一番家產。只等騾機和飛梭改裝完畢，從外地收的棉麻等送到，就好趁著春耕開始織布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仨在悄悄買人買地時，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李咎。倒也不是故意瞞他，而是他們仨直覺此事做得不對，至會讓李咎不快。因此不論言語還是辦事，他們都避開了這些。

李咎何嘗不知道這些，若是剛穿來的那會兒，李咎說不得就要擺明車馬和他們搶人，著這些大戶都把人契約、奴仆契約抬長工短工。

但是現在李咎在這個時代已經將近兩年的功夫，和老陳老黃也算是混了好友，自己家也不可能救下整個江南道的人，再去抬杠就顯得非常不地道。

所以說難辦呢？況且他們四個也不是那種慳吝的主家，落在他們家總比落在外面好。

李咎不是沒推演過他就把倉庫里的糧食藥品砸出來，明擺著說他保下整個江南，不讓人們因為生存而出賣人和田產，那結果會是什麼呢？

才來到這個世界兩年的他基未穩，拿出明顯超出自實力的財產救完人后，他能保全自己麼？以后有了災荒他怎麼辦，繼續救人嗎？過了幾年他再也拿不出糧食和藥品了，他會怎樣？人們是激他過去的善良，還是憤怒他竟然不再救濟災民？還有政權的穩定，神學系統的穩定……社會學都沒學過的李咎暫時不想挑戰這麼高難度的關卡，既然朋友們退讓一步，他也只得退讓一步了。

李咎只好暗暗叮囑王得春和吳管家，多收幾個工人，多準備些人手。橫豎據去年的經驗，今年過了年放大家回家過年，到年后會有些人一去不返，這時候儲備些人手，也是理所應當。再說了，這不是蜂窩煤已經到了旺季，該增加投了；而且自行車也快造出來了，自行車可不比騾機，固定就是兩個人一臺機子，自行車要用的人工多著。這樣掰著手指算算，也不算李咎發善心，總是有有據的。

時間到這就差不離是一年的尾聲了。

王縣令已將一應事都給了吳書生，自己還躲了幾天清閑，日里穿著書生袍子，在青山縣里打轉，轉完了就去黃、李二家蹭飯吃。

有時候黃致和他開玩笑，說他這個卸任不地道，哪有員調任前能放這麼長假的？放下了架子的王縣令就翻一眼，說:“也沒有誰上任前還能被前頭那個人手把手教的！我既然教了老吳，就是老吳的師父。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只問吳縣令服不服。”

偶爾也來蹭飯的吳書生當然是很服的，他一個北方人，人生地不，就算這地兒民風淳樸，初來乍到的也不好辦事——理清頭緒都得多日子？王縣令帶他一把，他就能順理章地接下王縣令鋪好的人脈和關系，這辦事就方便了。別的不提，那趙縣丞、吳縣丞，現在都能為他所用。如果王縣令不幫著接，卻讓他自己來收服，他們幾人之間相互悉揣不得個把月？

一般員接，都是前任到點兒走，留下卷宗等以待后來人，后來的到了點自己上任就完事了。難得有王縣令沒急著北上，也難得有吳老七提前半年來的，兩邊時間對上，這接就很平舒坦。

吳書生總覺得自己撿到了寶貝，來之前他就知道青山縣的縣令好當，因為有個能出政績的李咎，但是又不好當，因為李咎太能給他們做政績，就顯得縣令很無能。實際到了這里，他才知道李咎能幫的何止去年在外頭的那些！只等騾機、自行車還有地、新糧種正式推廣，必定“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實”，至于什麼“被天下”，海商匯銀，也不在話下。李咎便有十分功勞，他能跟著蹭三分，這三分比啥都好使。不是政績好看，還有參與這些大事的機會，十分難得。

倘若把他扔在甘延、嶺西等地，那地方倒是沒有能人翻江倒海地造天造地，可是那地方的政績，是他能干得的麼？

吳書生想通了這點，就能甘心當個純輔助。只要盤活一地，再學一學辦大事的思路，這事也就妥當了。

新縣令年后正式上任，而青山縣也終于擺了秋收的影，為了年節忙碌了起來。

今年的年比往年差，但是年節的氣氛卻比往年好。先是縣令將宵的時間挪到了子時，又有榨油作坊送得燈油將縣城兩條主干道照得亮，青山人便能從早上一直熱鬧到子時，只這一件，就已經勝過往年許多。

又有拜各地行商往來所賜，市面上的貨種類繁多，好些吃的玩的李咎都不認識，更不提本地人了，滿眼看去，到都是新鮮。

因為“德云社”在青山縣發源，青山人極看戲，今年在城里演出的雜耍班子都比往年多出數倍不止，每日里能熱鬧到子時過半。

“德云社”還沒回來，他們太歡迎了，每到一地，那熱的觀眾捧得他們走不道兒，歸期一延再延。但是他們募到的糧食仍是源源不斷往各個缺糧的地方送了去，“德云社”和李園的名聲就陪著這些化來的糧食飛遍了大江南北。

“德云社”沒回來，戲臺子就一直空著，李咎見城里雜耍討生活的多了起來，索讓戲臺子對外開放，讓那些靠百戲為生的人有個定點演出的地方。不僅讓了出去，李咎還雇得幾個人守著秩序，以免有人蠻霸戲臺，攪合別人的生計。

至于哪個班能上，哪個班不能上，李咎沒管，自有觀眾們決定。后來聽說戲臺子上秩序儼然，演得好的能討賞，便能多演一會兒；那演得不好的，一上去就被人喝倒彩轟下來。每日從早到晚，上去的雜耍班子有大有小，每個班演出時間竟十分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