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五娘倒是沒想到李咎會問這件事。不過倒也不怵，就這麼二十來個人，又是當仁不讓的大師姐，對各人的形心里有著數呢:“帶上我一起，有六個子，最小的九歲，最大的是高姐，二十一了。其他人都是十三四、十七八的，相差不遠。”

李咎又問道:“們怎麼來的，都和你一樣，是被家里打狠了出來的麼？有沒有家里人愿意讓們掙錢，所以來的？”

劉五娘仔細想了一想，挨個盤點了一遍，搖頭道:“沒有這樣的。高姐是死了丈夫，為了贍養公婆才賣出來，不想被人中人騙了，僥幸被咱們家王先生救下的。最小的蓉蓉——名兒還是老爺您給起的呢，原是家里不要了，扔到外面被乞丐撿走的。年前因為照顧的乞丐病沒了，才落在咱們家，因為有天分，所以被我帶著的。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形，丈夫或者未婚夫去世啦……父母去世啦……家里養不起只好賣掉啦，就是這樣了。”

李咎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輕輕嘆了一聲，道:“這樣啊……這樣的人終究不是大多數。大多子還是會在父母膝下長大，嫁人生子，安晚年。你說，如果老爺想把木子鋪再開大一點，想招些子到這邊的屋子里來做工，會有人主來嗎？”

“就像咱們園子里一樣嗎？那多的是人拖家帶口的就來了。別說是子，就是子的兄弟姐妹，都是愿意的。您看外面那些人，一半兒是來求醫問藥的，還有一半兒是指您把他們收下的。”

“不，不是這樣，就是每天來打打短工，但是必須聚在一起。實不相瞞，這一片地方，我想做個紡織的廠子。紡紗機和織布機都是老爺我家傳的，比現在的省人力，織布紡線又快又好。這樣的機械要靠水力甚至其他力來推，這就決定了它們只能集中放在廠房里。如此，工就必須到紡織的場所來上工。但是我并不想像李園對你們這樣，再將這些工和們全家都收留著。我養不起那麼多不事生產的人，也沒有那麼多地供人耕種，而孤苦如你們的人，畢竟是數，跟不上將來的要求。”

劉五娘道:“我覺得很難啊。大凡沒有窮困到要賣兒賣的，誰肯讓姑娘出來拋頭面了。說不定還要引起些流言蜚語。就是現在，外面也沒傳出關于老爺的謠言——老爺應是知道的吧？若是像老爺想的這樣，集中許多子每天定點兒來上工，說不定要被傳不堪的地方了。”

的確外頭每每有謠言說李咎好云云，家里養的大小一堆丫頭伶人全是通房等等，因為沒人敢在李咎跟前說，李咎也只好裝作不知道。

劉五娘說的這些正是李咎不敢妄的原因之一，還有一層原因就是世道如此，子不到走投無路時，很難鼓起勇氣自己做一份產業。這時代子除了紡紗織布，或者隨父母夫君一起務農放牧，剩下的求生之道多是三姑六婆之類，或是走街串巷地賣花、梳頭、漿洗等等，這些求生的手段很多都是家傳的手藝，又或是后院的服務行業——放在現代社會就是第三產業，很有進第二產業的眷。恰好李咎接下來想做的都是第二產業，不打破這個觀念上的藩籬，總覺得掣肘。

李咎繼續搖頭，將手一背，往西邊院墻繼續轉過去:“可知老爺我選的這條路，是任重道遠哪。五娘，還有幺娘，你們要好好學習，將來做個教習，多多教教孩子們吧。尤其是姑娘們，們不能來學堂，五娘就借著行醫的機會去各家各戶，潛移默化。老爺需要人，需要像你一樣會認字兒，會干活，會為了自己去拼命斗的人，多給老爺帶些學生。”

李咎對布帛貶值后的小農經濟家庭的出路規劃是將手工紡織的人集中到工廠里來，讓們從以布帛換取資的經濟系里進到貨幣經濟系里，如此不但可以防止家庭作坊經濟崩潰，還能提高們的家庭收。

想辦這件事，人們的觀念問題可能是最大的阻撓。李咎一時也沒什麼好辦法。貿然上線工廠招收工，恐怕連王縣令都會覺得不高興，因為這事有傷風化，也可能引發新的社會矛盾。

……得，回去就把《穆桂英掛帥》《孟麗君》《駙馬》給寫了，江南文風發達，人們的經濟意識也強烈，點明子出來做工沒什麼危險還能多掙點，為了工錢，說不定會比較容易開這個口子——無論如何也比在相對更保守一些的其他區域折騰這件事來的有地利和人和。

古代史上資本主義的初期發展依賴大量農民失去土地被迫轉行進工廠，李咎打心里不愿意看到那樣的形 。現在的農民已經夠苦了，如果可以，他希這個轉變的過程能更和平一點。

后來幾天“德云社”又免費開了一場《白蛇傳》，再之后就都收錢了。三折的小本子收便宜點，九折十三折的大戲就收貴點，再算上茶歇果子等收，眼見著就能掙上錢了。雖然那點錢還不夠買白娘子一套頭面的，好歹能把工錢抵上。平日里千紅等人再教教學藝的徒弟，自有做師父的一份收。李咎將們的工錢按比例分著，們自己拿一份，李咎收一份作為集收，用于“德云社”的日常開銷和住房生活的本，多余的部分一文不要。漸漸的，千紅等人也就逐漸發現，其實自己已經足可以實現經濟自由，想吃什麼用什麼都可以自己做主買了來，只要不在李園的地界上違反規矩，們可以隨意造。

再又過了幾天，李咎將們的契從尤南那里拿了來，當著們的面一把火燒掉了，又托趙縣丞給們立了戶。此后們就是自由人，再無掛礙。

那兩個男伶人自認已經學到了本事，沒多久便提出來要走，李咎也不阻攔。孩子們也有心想自立門戶的，尤其是外面追捧的幾個小角兒，多早晚就有外地的大戶人家捧著錢請們去唱戲，不過卻被千紅勸住了。

世道于們何其艱難，孤一個子在外面，別說遇見劫匪，就是遇見路人突生歹意擄掠了去，們也難以掙。若是雇人保護吧，除非這個護衛是極可靠的，否則說不定這個護衛自己就要了壞心眼。到時候們被賣被囚，誰又能救們？怕是知道們失蹤的人都沒幾個。

眾人一想，果真如此，遂歇了這個心思，仍是愿意在“德云社”住下來，只將掙來的錢拿出部分來當是生活費罷了。這生活費原也極便宜，李咎并不在這上面拿們的油水，眾人對李咎的好便日益增加，更加愿意長久住下了。

而李咎一邊為挑人們離開土地進工廠做準備，一邊又預備著將李園再次升級改造，引自來水系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