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世俗縛人如網罟
龐然無匹的巨蛇在雲霧的邃深緩緩扭著軀,向地面投下一片森然的影來。
風雷驟急。
如若霹靂發響!
一聲要高過一聲——
那修偉如奔涌長河的蛇尾只一個晃,就憑空弄造出了一口小小風眼來,攪得周遭靈機翻湧呼嘯,紊不寧!
「這莫非……」
山壺公怔怔看著這頭盤臥於虛空中的先天神怪,臉上的駭然一點點添上,他呆立在原地,袖中的十指死死拳。
過了好半晌。
才似呢喃般從口中吐出了兩個詞:
「是蛇?」
蛇——
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長可千尋,青赤黑黃。
貪害長蛇,蠶食天下!
倘使食象,三歲而出其骨……
那象卻也並非凡象,而是龍象之屬,著駭然神力,脈大后,僅止是口鼻歔欷間,都能夠破碎十萬八千等微塵!
在道廷所勘定的一應先天神怪譜系中。
若論貪惡好橫,也唯有饕餮才能夠與蛇做個比擬!
此二者皆是鯨吞無狀,嗜無極,永不知足!
似這等強絕的先天神怪。
縱是黃泥海下沉眠的那頭「禍羅」,也不能夠相抗!並非是敵手!
被那雙赤黃的森蛇瞳死死盯著,山壺公分毫不敢大意,彈不得。
以至於連大氣都不敢稍出,只是如泥塑木偶般僵默立。
「蛇?蛇?我這一輩子謹小慎微,連丁憲都不敢得罪!又何曾惹上了這等兇?!」
他額頭冷汗涔涔而下,眼珠子轉,心緒翻騰。
驀然。
他瞥向下空破破爛爛的屋宇房梁,腦中猛然靈一現,竟得出了個連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答案。
「莫非是夫人這個該死婆娘?!一月前出門打草谷時偶然發覺了一條好大蛇,說是氣充沛,筋骨雄健,實乃上好的食……那大蛇,莫非就是這蛇不?!」
想到這裏。
山壺公頓覺心頭雲開霧散,好似得出了真箇實。
而同時面又更是慘白,如若被白漆仔仔細細刷了幾道,瞧看不出分毫的。
「可那蛇不是尋常的妖類嗎?不過是個頭稍大,溜得快些了些,並無什麼神異之,但怎麼現今……」
山壺公懷著滿腔的疑,頭一,但終是沒有什麼別的言語,只是從嗓子眼裏發出清脆的一聲「咕嚕」。
「看你臉上神,總算想起爺爺究竟是誰了?好大孫兒!你們這一個月以來,可是害得爺爺好苦嘿!」
越攸怪笑一聲,蛇信嘶嘶吐出,如是一掛凄艷赤虹招展,道:
「好幾次,我都險些要被你那婆娘逮住,洗刷下鍋,煮一鍋爛糊湯了……而今好不容易了傷勢,將道行回復了些。你說說,似這般的深仇大恨,我該如同來回報呢?」
「前輩容稟,容稟,我家夫人不好吃食,只喜吃生的……」山壺公腦子一空,下意識道了句,又猛得覺察不對,死死閉了,哭無淚。
半晌后。
他才又訕笑一聲,小心翼翼開口道:
「千錯萬錯,都是我家夫人的錯,與小老兒並無干係啊!是出門打草谷時,見了前輩的玄妙真形,卻有眼無珠,不識當面,前輩若是氣惱不過……」
山壺公諂道:
「我可將飛花婆婆那賤婦親自擒下,任由前輩做置,不拘是採補、作丹還是煉法材,都是那賤婦咎由自取!」
「你想賣老婆啊?」
越攸從雲中緩緩探下蛇首來。
「前輩這話便偏頗了!是不識天數,取死有道!小老兒這是除害掃弊,維護正宗的舉!」山壺公將一,義正言辭道。
「你這心黑不要臉的勁,倒是和玉樞有幾分相像?我都有幾分不忍殺你了。他當年逃來胥都天時,聽說也是舍了妻子,才換來一條活命的機會……」
越攸莫名長嘆了一聲。
山壺公雖不懂這言語究竟是怎般意思,卻也不敢造次,只束手躬立,唯唯而已。
「但爺爺是個天生的惡怪!最忌諱的就是不斬草除!」
越攸低笑道:
「你修行的是幽冥鬼道?看在這般恭順聽話的份上,容你自裁吧!」
山壺公震愕瞪大眼。
「自裁后便是廢去這幽冥鬼道的修為了,爺爺可容你元靈離去,再去重修大道,如何?」
「……」
山壺公心頭火起,卻抬頭一看,又很快熄了。
玄穹上。
此刻正蜿蜒遊走著一條萬丈巨蛇。
大象無形——
以至於無法看清他的切實全貌,只得一鱗片爪。
只單是目見這等先天神怪,心頭便會油然生起畏怯,站立不能,又談何什麼對抗較量?
「廢我的道行,再容我重修?媽的!這算個屁的寬恕!」
山壺公憤憤咬著牙,心中憋悶非常。
他怎也未曾料想,這樁從天而降的禍害,竟是這般謬妄無稽。
一頭被自家夫人視作飽腹食的妖蛇。
卻原是一頭蛇神怪?
這其中存著的怪誕,幾無異於是溷廁底中一塊積年被糞水澆沃的臭石,居然是可以傳國的稀世璧了!
山壺公面沉如水,念頭電轉,又終是不死心將眉心悄悄裂開一線,出一顆「骨碌碌」轉的腥臭眼珠子來。
只匆匆怯一。
山壺公表便顯出了異樣……
從最開始的驚愕恐懼,隨即變得微妙。
幾息過後,最後定格在了角的那一抹諷笑來。
「前輩,你果真是修行高人,貫會嚇唬人的!若不是小老兒膽子大,差點就被你騙過了!」
山壺公眉心的獨眼閃,清晰映出了不同的一幕。
那玄穹上。
雖同樣還是盤臥著一頭萬丈蛇,其形狀卻極是凄慘狼狽,氣息奄奄,並無什麼先天神怪的威風!
半邊軀殼皆是鮮淋漓……
鱗甲損了泰半,出里腥臭腐爛的來。
大大小小的創口佈,骨骼翻卷,幾是將那蛇軀打了沒沿的破篩子。
不過最過目驚心。
卻還是一道劍傷!
那一劍似是曾將蛇攔腰斬斷,從中間分開過,而今只是一道氣裹纏,勉強接上了兩截蛇軀。
鋒銳衝天的劍意至今還未流瀉乾淨,那道無不可斬!無人不能殺的森然氣魄於彌蓋天地間!
令作為觀者的山壺公都是一陣膽寒!
皮刺痛!
「哪位劍道高人的手筆?好生可怖!這蛇也是真箇命大,中了這等斬鬼神也似的劍招,不僅存著命,還能撐起架子來唬我?」
山壺公暗自驚嘆了一句,繼而便帶笑向越攸,將微微一,也不多話。
「看出來了?君堯這短命鬼還是傷我太重,不然哪容你在此囂狂!」
蛇越攸沉默片刻,一展軀。
頃時間就化作一個穿著灰,容貌妖冶邪氣的年輕男子。
他冷眼看著山壺公,剛開口,便口一悶,連連嘔出了數口,面如金紙。
「已是強弩之末了?好在老爺明,多留下了個心眼,要是被騙著自盡,那豈不是了天大笑話!」
山壺公暗嘆僥倖,表面上仍是一派恭敬之,沒有半放鬆。
縱然越攸現今氣息垂危,同自己打鬥起來,應當是占不了上風。
但他亦然不敢過分得罪這頭蛇,心中仍舊存有說和的念想。
「這位前輩……」
山壺公細細斟酌了言語,躊躇許久,才躬開口。
只是這話還未說盡,但被越攸惻惻打斷。
「好孫兒,賣乖的話現下並不急著說,先容我給你看個好瞧的!」
他將袖一甩,便憑空抖落出了一個雪白、風萬種的婦人。
那婦人剛被摔落出時還是懵懂,很快,在當被越攸掐住脖頸時,花容失措,也兀自回過神來。
「家主!」
一見山壺公,便仿是溺者撈到了救命稻草,拚命呼救。
這陣仗直一眾披堅執銳的猛鬼見得,皆是膽戰心驚。
「飛花婆婆……果然是被捉拿了!」
一頭長著四臂的鬼將不由驚呼出聲,他剛還要喊,就被山壺公狠狠瞪眼,把話盡回了肚子裏。
「這賤婦將我當了用以果腹的食,一個月以來搜山檢海,可是把我迫的狼狽不堪!而今我越攸總算傷愈幾分,如何,可是栽了麼?」
聽到越攸的大笑聲里攜著一森森的殺意。
飛花婆婆更加驚悸,目含淚,哀憐向山壺公。
「前輩……」
山壺公著頭皮說了一句。
然後下一刻,飛花婆婆就被越攸一掌生生拍死!他厲笑一聲,將一搖,從肩上飛出無數道滾浪也似妖,朝向四面八方的鬼將殺去!
「嘭嘭」幾聲,場中數十名鬼將被當即打死,那妖輕而易舉穿過他們的鬼驅,將之扯得支離破碎,渾像是利刃分開了豆腐。
而山壺公更是首當其衝,在猝不及防下,接連被數道妖狠狠命中,震得顱腦生疼,幾碎,在抗幾道后,忙了法印,借水遁逃出了百丈外,才方罷休。
「你瘋魔了不?!你現下這般景狀,縱是殺了我等,也一樣是個死!就不想活命了嗎?」
那越攸發出這記殺伐神通后,又是吐連連,上的劍創更加猙獰,令其幾要立不住腳。
山壺公看得目眥裂,忍不住開口大吼道。
「區區鬼鼠輩,何其腌臢的畜生!竟將我越攸得那般狼狽,誰能救你們?天王老子來了都救不得!」
越攸雙目寒意大放,獰笑一聲,軀似猛得向上躥高了一節。
轟!
只是轉目之間。
場中的眾鬼只覺得煙塵大放后,面前便是驟然一黑。
待得再能夠視時,軀中的氣皆是運轉凝滯,虧空了數,仿是被何吞食了似,連預備施展的鬼、冥,都一時無法打出。
「這是什麼妖法?」
一眾鬼將大駭,骨悚然。
「上!既然給臉不要……那便一起殺了他!」
山壺公亦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但還是鼓起全力氣,默誦了一聲法決,只聞一聲山崩也似的隆響,便有千口飛針自他頂門浮出,朝向越攸攢過去!
趁著這搶攻時機,那一眾山壺公的鬼將,也紛紛各施手段。
一時之間。
煞氣騰騰,鬼凄凄。
「螢燭之,怎敢與皓月爭輝!」
越攸獰笑一聲,不閃不避,直接兜頭迎上,一掌便將飛針盡數撥開,令其在掌指碎。
「遭了!」
山壺公見狀一驚,此時卻也退不得了,只能大喝一聲來壯膽。
……
……
約莫半個時辰。
在斃殺最後一頭鬼將后。
越攸向四下的凄慘伏,將手中昏死過去的山壺公隨意扔擲在地,拾起斷臂,重新續接而上。
他面上雖有委頓之,但見著這幕,還是不放聲厲笑起來。
這靈自從出離了「水中容度命」后。
除了遇上君堯外,還是第一遭如此吃癟!
當初君堯的靈持著「元都斬魔劍」,將越攸一斬即分,幾乎當場斃命。
還是陳玉樞分心援手,才容越攸有了息之機,於千鈞一髮之際,催了臨焦島袁矩所贈的那枚「遁界梭」,離了戰場,進地淵。
正如此。
才僥倖存得了這靈的命。
越攸並不知他遁離后,陳玉樞和君堯之間的那場鬥法,究竟是孰勝孰負。
他先是傷重昏死了數月,爾後為了不至於招惹到地淵古老神的覬覦,只能忍辱改換形,變化一條尋常妖蛇來行事。
一邊吞食濁。
以期恢復君堯留下的傷勢。
另一面。
則是在地淵四下搜尋,不忘將陳珩繼續擒回先天魔宗去,獻奉給陳玉樞……
實則越攸手上本是持有一滴陳玉樞的,只要進地淵,便能為之指引出陳珩現下所在的方位,無需似無頭蒼蠅般。
但君堯的驚天一劍。
又豈是能夠輕鬆抗捱過的?
為了保住這靈命,在進地淵剎時,越攸已是將陳玉樞的那滴給吞食了。
也正因那滴純真的神妙,他才將能夠將兩截斷軀勉強彌合於一,保住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