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來第一次遭社會死亡的周吉，面對李泰復雜的眼神，直覺得分外刺眼，似有無數掌落在臉上。

周大人憤絕，一張老臉火辣辣臊得通紅。

幸好附近沒柱子，不然他一怒之下，只不定一頭撞上去尋個短見什麼的，也要給李泰一點看看。

更加幸運的是，尷尬的氣氛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個匆匆進來的胥吏打破。

“周大人。”

那人小心翼翼上前行禮，似有事要稟報。

“快起來，是不是有事稟告啊？”

及時雨啊……向來下嚴厲的周大人，罕見一臉和悅，讓那胥吏有些寵若驚。

大約也是覺察到了不對，周吉輕咳兩聲，重新四平八穩地坐下，臉上恢復以往的深不可測：

“說吧，到底何事？”

那胥吏反倒輕松了些，拱手道：“回大人，您讓小的一直注意的三大家族，今早有靜了。”

“哦？”

周吉神一，靜等下文。

“這三家人今日像是約好一般，都在往外搬行李，說是要離開順城……”

那胥吏說著往外瞧了一眼，靠近兩步低聲音：“小的特地買通了陳家的一個下人，據他說，三家人都被大殿下狠狠敲了一筆，已無東山再起的可能。”

“果真？”

周吉微微容，想再確認一遍。

胥吏道：“大人，小的豈敢欺瞞于您，那些搬運行李的，目前已陸續出城，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派人查看。”

“好！”

周吉手掌輕桌案，另一只手捋須得意笑道：“本還道這春天為何遲遲不來，原是應到這上面了，好好好。”

笑罷看著李泰，不復之前的惱怒，淡淡道：“李泰，之前本讓你整理的那些訴訟以及冤案卷宗，可都弄好了？”

“呵呵，大人代的事，下豈敢忘記，昨日便已整理妥當，不然，下也不會去金……”

李泰心一松，差點又說。

眼看周吉臉不對，趕住，想到他剛才的大笑，急中生智轉移話題：

“對了，大人，你剛才那般開懷，又問下卷宗的事，莫不是有什麼大好事？”

“你先下去吧。”

周吉打發走胥吏，回過臉低聲教訓李泰：“以后別不分場合的口無遮攔，尤其是在下人面前，上就要有上的威嚴！”

“下明白，大人教訓得是。”

李泰連連點頭稱是，周吉嗯了聲，喝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緩緩道：

“你剛才問本有何好事，實話告訴你，這還真一件對你我都有利的大好事。”

李泰大喜，上前畢恭畢敬把茶添滿：“還請大人提點。”

“沒什麼好提點的，你花點時間一樣能想到。”

周吉假意客氣了一句，整理了下思緒，端起杯子緩緩將茶水傾出，濺開一地水花。

李泰臉一僵：“大人這是……”

周吉擺擺手：“不是針對你，本是讓你知道，順城就像這只茶杯，而吳狼，就是這杯子里的茶水，明白嗎？”

李泰緩緩點頭，似有所悟。

周吉繼續道：“現在，水倒出來了，說明了什麼？”

李泰略作思量：“說明吳狼死了。”

“不錯，那這杯子呢？”

“杯子空了。”

“不對，是順城空了，順城的權利空了。”

周吉將杯底在案上敲了幾下，終令李泰恍然大悟，瞬間喜上眉梢：

“大人的意思，順城這只杯子空了，如今該我們把它填滿了。”

他忽又皺起眉頭，遲疑道：“可不對啊，不是還有大皇子嗎？”

“說得好，所以，我們必須和他搶時間。”

周吉飛快解釋道：“之前吳狼剛死，我本來可以出手，但，吳狼殘黨三大家族這些勢力未滅，依舊有一定風險，所以，我才又等了等。”

“如今，三大家族退敗，時機，這一次我們手握主，總算是時候出手了。”

李泰疑道：“大人是指那些訴訟和冤案卷宗？”

“不錯，這是我們接管順城的關鍵。”

周吉含笑點頭：“盡管大皇子滅了吳狼，贏取了部分民心，但他畢竟不曾施政安民，更多人其實還在觀之中。”

“這個時候，只要我們大開衙門，集中理冤案和百姓的訴訟，秉公辦理，贏得口碑，就能爭取民心占得先機。”

“別看順城是大皇子的地盤，但我們可是朝廷的衙門，只要民心向著我們這邊，政事方面就會始終掌握在我們手中，便連殿下也無法搶奪。”

他越說越得意，自己忍了這麼久，可不就是為了今天：

“如此一來，以后許多大事，我們就會有決策權，而不是像以往那樣，讓一個吳狼只手遮天。”

“沒想到，大人竟如此深謀遠慮，爭取民心，這招可謂以正制奇，明正大，不過……”

李泰張了張，言又止的樣子。

“不過什麼？”

“下只是擔心，萬一……下是說萬一，大皇子仗著手中有兵，也像吳狼那般無法無天，胡作非為，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放心吧，不可能。”周吉可謂斬釘截鐵。

“為何？”

“別忘了，吳狼背后有一個燕云總督，而這位殿下，雖然頂著大皇子的名頭，實則卻是被陛下流放至此。”

周吉手指輕敲桌案，目仿佛能看穿一切：“連對付一個小小的千戶，他都大費周章，足足花了三個月時間，你見過哪位皇子的實力，會這般羸弱不堪？”

李泰似有所悟：“確實，換作其他皇子，要殺吳狼，只怕也就一句話的事。”

“所以說，他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家棄子，并不比吳狼更令人忌憚。”

周吉自信笑道：“即便他如今手中有點兵，頂多只能立足，想效仿吳狼？呵呵，只怕他有心，也沒這個膽量，除非……”

他的手指忽然頓住，想了想，竟出一縷輕蔑，沒有再說下去。

李泰卻被勾得心難耐，急聲問道：“除非什麼？大人怎麼不說了？”

“還能除非什麼，除非有一天，他能擁有和朝廷抗衡的實力，到那時，他才不需要顧忌來自陛下的力，可以隨心所，乃至無法無天。”

周吉說到這，不搖頭失笑：“然而，你覺得這可能嗎？”

李泰遲疑著搖搖頭。

從一個普通的孤家寡人，長為對抗一朝的勢力，千年以降，這樣的人杰可謂屈指可數。

這已經不是靠能力就能做到。

天時，地利，人和……各種因素缺一不可，他們并不認為楚嬴將來有機會走到這一步。

可不知道為何，想到楚嬴以十來個人的班底，以小博大，短短三月就干掉雄霸一方的吳狼，李泰心里又回起一個微弱聲音。

萬一……他做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