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二，寒食，小雪。

一則重磅消息，令常年遭吳狼欺盤剝，早已麻木的順城眾生，無不為之振歡呼，奔走相告，乃至喜極而泣。

吳狼死了！

街頭巷尾，每個參與過映霞樓一戰的人都在繪聲繪描述。

那個惡貫滿盈，人神共憤的人間惡霸，被法隆寺圣僧觀海大師一語讖。

先是遭天雷，被炸開老巢，然后狗急跳墻臨死反撲，落大皇子殿下手中。

大殿下當場痛叱其一百零八條罪狀，直吳狼瑟瑟發抖啞口無言，最終被一刀梟首，落地盒。

其心腹余黨，也隨之一同領了便當。

“痛快！”

“大殿下除惡務盡，當浮一大白！”

“誰說不是，真沒想到熬了這麼多年，還有見到順城變天的一天……”

正當人們爭相慶賀之時，又一個巨大的喜訊接踵而來。

“大皇子殿下宣：吳狼為禍順城多年，今幸得上蒼庇佑，兼我臣民上下一心，終除此惡獠，此非本宮一人之力，實乃諸民之功也。”

“此番除狼義舉，上應天心，下合民意，今妖氛掃除，玉宇澄清，本宮當與民同賀。”

“此后三日，凡我順城百姓，皆可出城中任意酒肆樓館，恣意用，各樓肆主人不得拒絕，一應消費，由本宮埋單。”

“嗷嗚，殿下英明……！”

一紙告示于城樓，引來萬眾歡呼，一日三頓，各家酒肆樓館場場滿。

軍戶、農夫、小販、流民、乃至乞丐，無數底層百姓有生以來第一次，驗到了酒管飽的幸福滋味。

吃水不忘挖井人，這些人每每飽餐出來之后，都會對著楚嬴居住的小院方向，恭恭敬敬彎腰作個揖。

然后說上一句“謝殿下”，再打幾個響嗝，這才著圓滾滾的肚子，心滿意足地開懷離去。

由于短時間客人暴增，每餐過后，這些酒肆樓館必定滿地狼藉，甚至睡倒一地醉漢，吐得堂越發臟不堪。

擱在平時，酒樓的東家和掌柜們，鐵定一個個臉上烏云布，滿臉嫌惡，更甚暴跳如雷大聲叱罵。

然而這三天里，這些人倒似一致轉了。

迎來送往，事必躬親，比之金麗館外攬客的姐兒還要熱三分。

每次送走一批客人，總是笑得堪比彌勒佛還要和藹可親。

然等人一走，又似商量好一般，同時盯著對街的同行，目鋒，刀劍影，暗藏殺機。

一見街上又有行人經過，立刻換一副面孔，笑得春風拂面，再次爭先恐后展開搶客大戰。

畢竟，未防這些商賈奉違，楚嬴曾事先派人私下打過招呼，所有消費雙倍埋單。

作為合格的商人，這種千載難逢賺快錢的機會，又豈能輕易放過？

“客，你們是外地人吧，正好飯點，不如客就來我們這邊用餐吧？”

“去他家作甚，我們店里有上好的桃縣老白干，甘烈爽口，保管客喝個痛快。”

“客還是來我們這邊，本樓有烤羊、松江小肚、麻鴨、四喜丸子……”

一串菜名報出來，滿臉風塵仆仆的漢子，冷峻的腮幫線條不自蠕起來。

悄悄咽下一口唾沫，晁遜回頭看著后的妻子，張了張，遲疑一下，復又張了張：“英妹，你看……”

著一襲舊衫的子，臉上纏了一圈同樣褪的圍巾，只出鼻梁以上的部分。

聽丈夫這麼說，梁紅英下意識了早已干癟的錢袋，英的眉眼逐漸黯然。

沉默片刻，抬頭朝街道盡頭張幾眼：“要不，再走一段路，沒準前面有賣燒餅的。”

“銀子不夠了嗎？”晁遜嘆口氣，一臉愧疚地道，“哎，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一家人。”

“遜哥別這麼說，嫁隨嫁狗隨狗，你是我梁紅英挑中的男人，我從不后悔……”

子話音剛落，旁一個十一二歲年，不合時宜地開口：“爹，娘，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年臉凍得烏青，讓他的表看起來越發寡淡，蒼白的在寒風中打著：

“都一天沒吃東西了，你們……你們是武人，倒還扛得住，可是我畢竟還是孩子，再……再說，萬一前面沒有賣燒餅的又咋辦？”

這個問題無疑難住了梁紅英，面對一群酒樓掌柜，晁和鼻子，很沒眼力地又補了一句：

“這個可能很大，畢竟，繼續喝西北風，終究填不飽肚子。”

“娘你不要誤會，我并沒有想進酒樓吃飯的意思，雖然我們是沒錢，但當點家什玩意，多還是能應付一頓。”

說完樣咽口唾沫，又把腰帶勒一勒。

“不如把你當了？”

梁紅英低睨著自家年老的兒子，狹長的眸子瞇起，含著殺氣。

晁和瞬間提高警惕，明智地轉移話題：“咦，娘，你的眼睛怎麼了？”

“被風雪迷了。”子眼迸出銳。

“哦，那我們還是前面去買燒餅吧。”

年終于知道沒戲，沒敢堅持，風雪中響起一嘆息，輕微得難以捉。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怎麼自己當點家什下個館子就不行呢？

一家三口外加一批馱行禮的老馬，正要離開，年的手卻被一個掌柜強行抓住，往大門里拽：

“這麼冷的天，吃啥燒餅，小公子快隨我樓里來，喝碗參湯暖暖胃。”

年毫不反抗任憑拉拽，一臉面癱地對子喊道：

“娘，你看，并非孩兒愿意，孩兒真沒辦法，真沒……”然后“極不愿”地進了大門。

“……”

梁紅英的眼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半天憋出一句：“這死孩子，都跟誰學的？”

隨后扭過頭，眼神嗔怪地盯著男人。

“冤枉啊，英妹，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嗎？咱家兒子的子，可不是我能教出來的。”

晁遜連連擺手，不是自己的鍋堅決不背。

梁紅英目愈發不善：“你的意思，是我教出的這個怪胎？我怎麼這麼命苦，遇到你們這對父子。”

“英妹，你剛才還說，嫁給我無怨無悔。”

“那是剛才，我現在反悔不行啊？”

子翻個白眼，一叉腰，邁開修長的雙朝樓走去：“進去吃飯，付不起賬，你留下來打雜還錢。”

“……”

晁遜角，看著那匹瘦骨嶙峋還得馱一堆家當的老馬，忽然生出同病相憐的覺來，男人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