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刮了一夜的大風, 今早倒是消停了不,冬日難得的暖從云層間傾瀉, 穿過庭前禿禿的梨樹枝丫, 在窗邊投下一片斑駁的影子。
蕭長寧坐在書案前,鋪開一張凈皮宣紙,狼毫筆潤了墨, 一點點在紙上勾勒。先是一對張揚的劍眉, 眉峰上揚,如短刀折劍,英氣人。有人說這樣的眉形主兇,暴戾, 可蕭長寧卻偏在其中到了無限溫。
斜飛的劍眉之下,低低著一雙狹長的眼, 瞳仁在下是淡漠的褐, 但在夜中又是極致的黑。蕭長寧仍記得昨天夜里,沈玹就是用這樣一雙深沉的眼睛盯著自己,眼中念疊生,像是夜里能蠱人的妖魔。
眼睛之下,該是英的鼻和略薄的。那兩片該是火熱的,強勢的,不顧一切地親吻自己, 吞噬一切理智
玳瑁貓躍上書案, 爪子從硯臺中踩過, 在宣紙上留下一行小梅花印。
回憶起昨天的一幕, 蕭長寧的手腕有些發抖,手心發燙,仿佛那里還殘留著沈玹之的溫度和。筆鋒不穩,怕畫壞了男人的樣貌,索擱了筆,紅著臉著桌上畫中的眉眼出神。
沈玹,沈玹,滿心滿腦都是沈玹。
“在想什麼”后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接著,一雙長臂手攬住,鼻端嗅到了悉的干凈的雄氣息。沈玹將下擱在的頸窩,低低輕笑道,“畫我”
蕭長寧回神,連沈玹是何時出現在自己后的都不知道,不由有些慌地卷起未完的畫像,回過頭道:“嚇死我了唔”
話還未說完,沈玹已準確地堵住了的,換氣的間隙的含糊地追問:“想我”
蕭長寧輕,眼睛里有碎的,低笑道:“一點點想吧。”
沈玹半虛著眼看,濃長的眉微挑。
蕭長寧起與他對視,問道:“你呢可有想我”
沈玹學著的語氣道:“一點點。”
蕭長寧又好氣又好笑,可即便是這般沒有意義的對話,心中也漫出幾分甜來。想起正事,環著沈玹的腰問:“事都辦好了”
沈玹嗯了一聲,神未變,似乎風雨將來也不足為懼。
“你說,霍騭會選在什麼時候手”
“若按就近的時日算,除夕或是元宵,這兩日是宮中大宴之時,人員來往,魚龍混雜,極易混進那麼一兩個心懷叵測之人。”
蕭長寧贊許地點點頭。
沈玹卻是盯著,拇指緩緩挲著的瓣,忽然問道:“你子何時能好”
話題轉換突然,蕭長寧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問的是葵水何時走完,不由的臉一紅,說:“過三四五六日罷。”
說得含糊,沈玹擰起眉頭,不滿道:“那本督每夜例行檢查一次,直至殿下好了為止。”
多半是什麼不正經的檢查,蕭長寧惱道:“你夠了。”
沈玹悶笑,捉住的手反扭在后,隨即將在案幾上一個長長的深吻。自從兩人敞開心扉后,私下里沈玹的笑變多了,不似以前那般冷可怖,人也越發稚不講理了。
再過兩日便是除夕,按照舊例,宮中會擺上十來桌宴,宴請皇親國戚和命婦,蕭長寧和沈玹作為上賓自然在宴請之列。
早有越瑤和蔣領著廠衛二十四人于殿門前開道,尚寶司布置案幾和酒食。到了奉天殿,蕭長寧讓冬穗和夏綠在殿門外等候,自己和沈玹并肩門,朝龍椅上端坐的年天子行禮,這才在侍的指引下與上席座。
出乎意料的,今日蕭桓將梁容也請來了。所謂樹倒猢猻散,梁太后把持朝局數年,積怨頗多,自從太后倒臺,百對梁容頗為不滿,幾次上書蕭桓廢后,都被了下來,如今蕭桓將梁容堂而皇之地請上大殿,氣氛的微妙與尷尬便可想而知了。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百山呼萬歲,倒是對天子左側的小梁皇后視而不見。
梁容原本就蒼白的面容更是白了幾分,雖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不太自在。
蕭桓不聲地握了握梁容的手,低聲同說了幾句什麼,梁容垂下眼睛,紅抿,面容總算不那麼慘白了。
“沈提督。”龍椅上,蕭桓直背脊端坐的模樣,確有幾分帝王的威嚴。他問道,“廢太后梁氏之蕭萬安,依卿之見,該如何置”
沈玹起出列,抱拳行禮。他抬眸,與蕭桓的眼神對視,而后道:“此事不在東廠范疇,全憑皇上置。”
蕭長寧微微頷首。蕭桓多半是借此來試探沈玹的野心,沈玹如此回答,的確是最妥當的。
“萬安公主本與錦衛南鎮司使虞云青有婚約,現今虞云青死,萬安長公主作為他的未亡人,自當要恪守貞潔。”頓了頓,蕭桓瞇著眼笑道:“不如,就送去甘寺修行”
蕭長寧心中暗自一驚。甘寺是什麼地方清貧艱苦,偏僻荒蕪,戒律頗多,在那里明著說是修行,實則是被囚,對于一個養尊優的長公主當真是生不如死。
不過,也算是罪有應得。
正想著,有史臺的老臣出列,躬直諫道:“陛下,皇后亦是梁氏一黨,這”
聞言,蕭桓褪去笑意,沉聲打斷史道:“皇后
永遠是朕的皇后,這一點不會改變,卿不必多言。”
蕭長寧靜靜地盯著龍椅上的貌似天真的小皇帝,心想:一言生,一言死,這便是桓兒真正的能力罷。
“也不知皇上怎麼想的,寧愿頂著群臣的力,也要留著仇人的侄在邊。”蕭長寧意興闌珊地盯著案幾上的山珍海味,興趣索然道,“如此,本宮倒有些可憐梁容了,明明是恣意翱翔的閑云野鶴,偏生做了這深宮中不得自由的金雀。”
一旁的沈玹按著膝蓋,單手執著琉璃杯,緩緩道:“一盤棋下久了,反而對棋子了。殺之不忍,棄之可惜,便只能這麼不尷不尬地留在自己邊。”
別人的故事,外人干預不了。蕭長寧嘆了聲,轉移話題道,“一會兒,我們出去看煙火”
本以為沈玹對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不興趣,誰知他倒是應得痛快,說:“好。”
因是先帝三年新喪未滿,宮中并無歌舞竹之聲,唯有亥時會有持續一刻鐘的煙火大會。霎時間,皇宮四周升騰起一片紅黃綠紫,如梨花,似繁星,熱熱鬧鬧地照亮了半邊夜空,得恍若仙境。
那煙火仿佛落在了蕭長寧的眼里,一會兒明,一會兒暗。悄悄拉住了沈玹的袖,扭頭道:“沈玹,新春快樂。”
沈玹角微微上揚,垂眸看,微薄的輕輕張合,吐出了幾個字。
恰逢一連串煙火綻放,滿世界都是震耳聾的砰砰聲,蕭長寧并未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不由提高了音調道:“你說什麼”
沈玹卻不愿說第二遍了,只將按在無人可見的紅漆廊柱下,抬起玄黑的披風遮面,借著披風的遮掩,在煙火繁花中輕輕吻了吻的。
這個吻一即分,因不遠就有侍從來來往往,倒生出幾分般的張來。蕭長寧真是拿他沒辦法,捂著發熱的道:“別鬧了,回去再”
這話聽起來像求歡似的,蕭長寧面一紅,怏怏住了。
沈玹卻是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調笑:“好,回去再繼續。”
正巧煙火也到了尾聲,蕭長寧無法直視沈玹炙熱的視線,只好扭頭就走,誰知才走了兩步,就發現回廊盡頭的花圃里沖出了一人。
定睛一看,正是穿著織金袍的梁容。
梁容面不好,只顧著一個勁往前疾走,倒沒注意藏在拐角影里的蕭長寧和沈玹。蕭長寧不知道是怎麼了,正想要上前打個招呼,又聽見花圃小道里傳來了幾聲窸窣的細響,只好停住了腳步,和沈玹躲在回廊的拐角。
那邊,穿著朱紅繡金龍袍的蕭桓一路小跑著奔了過來,拉住梁容的手喚道:“皇后,你怎麼了”
蕭桓語氣里的擔憂不像是作假,梁容卻像是刺激似的,一點一點掙開蕭桓的手,力氣大到手腕都泛了紅。平靜而凄惶地問:“陛下特地將臣妾帶來宴會,是為了辱臣妾嗎”
蕭桓一愣。
約莫是怕傷到梁容,他終是松了手,弱聲道:“朕沒有,朕只是想和你”
“你有。”梁容道,“我是罪臣之后,我不該出現在這里。陛下當著我的面置萬安長公主,不就是為了折辱我的自尊嗎”
蕭桓了,面上呈現出些許茫然之,而后,這點茫然漸漸暈散,化為眼中的悲傷。
“容姐姐是這麼想我的”
“皇上,看在臣妾曾經幫過你的份上,你給我個痛快吧。廢后,貶謫,還是死亡,都隨你,只要不呆在這里”
“不可能。”蕭桓含著眼淚,無措地踱了兩步,哽聲道,“不可能。你是朕的皇后,你說過要保護朕的”
“我保護不了你了,皇上。”梁容臉上有淚痕,在月下折出冷的,說,“放過我吧。”
“你不能走”蕭桓紅著眼,像是個失了糖果的小孩,只重復道,“你不能走,容姐姐。對我而言,你永遠是不一樣的,你和他們不一樣知道麼我、我心里有”
砰、砰
最后一批煙火綻放,掩蓋了蕭桓抖的聲線。夜空如墨,紫黃接的煙火中,這對年夫妻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對視,明明近在咫尺,卻恍若天涯。
聽人墻角終究不是明正大,蕭長寧嘆了聲,拉住沈玹的手往回走,慨道:“忽然覺得,本宮能和你在一起,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
沈玹沒說話,只是更地回握住。
吱砰
刺目的紅乍現,將半邊天都映了晚霞般的。
蕭長寧被突如其來的紅刺痛了眼,忙別過頭去,瞇著眼睛道:“這是什麼煙火紅得像似的。”
“不是煙火,是東廠的信號。”沈玹目一凜,冷聲道,“霍騭來救了。”
“他真的來了那你”
“甕中捉鱉而已,臣先送殿下去奉天殿。”沈玹拉著蕭長寧疾步繞過回廊,穿過來往的宮人,將給殿外佇立的林歡。
沈玹了的臉頰,低聲道:“殿下在殿中稍候片刻,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林歡。”
蕭長寧點點頭,千言萬語憋在中,中只化為一句:“你要多加小心,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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