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樓下,早已是烏泱泱的一片。
眾人聽了這話,不管是有關的還是無關的,全都肅容起來。
正所謂是“天地君親師”。
師者,所以傳道業解也,不管是讀書還是習武,都要講一個“傳授”。一個好先生和好師父的作用,可不必父母低。所以又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之說。
拜師禮有多重,便可見一斑了。
這禮前後有三段。
第一段是先生們給聖賢上香;第二段則是學生拜先生,並遞上拜師帖,先生若收下,則可行三拜九叩大禮;最末便是學生給先生奉茶,先生贈學生禮或箴言,從此學生便執師禮以奉先生。
計之等人都是知禮儀的。
時辰一到,他們便已經在旁側等候,不管是頭發還是飾,皆整整齊齊,找不出有半分不合禮儀的地方。
顧覺非自也是一的整肅姿態。
他本年輕,又兼之氣質超群拔俗。
這般整肅往香案前一戰,躬下拜之時,翩然的風度未減半分,卻更讓人覺出那種與穩重來。
隨著孟濟一聲“參拜聖賢”,二樓不知多夫人丫鬟的目,都黏在了顧覺非的上。
不人都想起當年懷春時對他的慕來。
就這一道影,曾是京城多閨秀們的夢啊?
隻是如今們大多已經為人母,嫁給了自己喜歡或者不喜歡、滿意也可能不滿意的男人,顧覺非卻還未娶。
一時間,倒有許多人臉上出一點懷念或者落寞的神來。
唯有陸錦惜,因為認識顧覺非實在很晚,且沒多久之前才“輕薄”過這一位據聞不沾的貴公子,心裏覺實在淡淡。
此刻更關心的,其實還是薛遲。
方才跟永寧長公主聊著的時候,白鷺青雀已經回來,打聽到了況。隻說薛遲還在堂之中考慮事,還沒有出來,本沒有什麽事。
薛遲這小小年紀,小腦袋瓜子,能考慮什麽事?
陸錦惜著實有些好奇。
隻是薛遲在堂,閱微館又好像沒有強迫他出來的意思,也就沒讓人去薛遲出來。
但眼下,要開始拜師了,堂門口也還不見人影。
有眼尖的,這會兒已經發現了不對。
先生們拜過聖賢像後,便是學生們拜先生。因為每個人拜的先生不同,所以都是一個個來的。
但不管怎麽數,他們竟然發現,那一塊地方裏隻站了四個人,皆是青年才俊。
可不是說一共錄了有五人嗎?
怎麽隻有四個?
“第五個是誰?”
“怎麽沒見人?”
這些人都疑起來,相互詢問,卻沒人知道原因,末了才有人道:“不急,到時候應該就知道了吧?”
前麵的四人,自然是周淳、王懷、莊克秦、石以直四人。
第四個石以直,雙手將清茶端來奉給了麵容嚴肅的賀老,賀老喝了一口後,旁邊的孟濟便宣告了一聲“禮畢”。
於是石以直在眾人豔羨的目之中起,再拜,爾後被書們引到下方等待。
“終於要最後一個了。”
“到底會是誰呀?”
“顧大公子還沒收學生呢,計老先生也沒有。你們說,最後這個學生,會是誰收呀?”
“肯定也有先生沒收。”
……
有竊竊的私語開始在閱微館之中響。
孟濟站得雖然遠,卻也聽見了。
他負責主持拜師禮,這會兒晦地朝著周圍一看,那一位薛家的小祖宗現在還沒見人影,倒一時他為難起來。
若是一會兒宣布了,沒人來拜師,顧覺非與計老二人,豈不丟臉?
顧覺非這人丟臉倒沒什麽,大快人心。
可如果丟臉的是計老先生,孟濟就覺得需要思量一下了。
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端坐在最右側太師椅上的顧覺非,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顧覺非正襟危坐,明明學生都還沒出來,也不知考慮沒考慮好,他卻氣定神閑,好像半點也不擔心一般。
邊一分弧度未改,約有一種有竹之,隻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孟濟頓時會意,雖覺得顧覺非這般冒險其實極有可能砸掉自己的招牌,卻也不得不照做。
在這一片漸漸變大的議論聲之中,他鎮定自若地開了口,並且稍微抬高了自己的聲音。
“第五位,薛遲。由計老先生與顧老先生同時選出。”
“所以,請薛小公子對兩位先生行拜師之禮。”
“什麽?”
“我沒聽錯吧?”
“說的是薛家那個小霸王嗎?”
“將軍府那個?”
“在哪兒呢,我怎麽沒看到?”
……
孟濟這最後的兩句話出口,頓時在閱微館之中掀起了一片浪濤。京中達貴人們也就這些人家,豈能沒有聽過薛遲的名字?
這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
那孩子可才五六歲,怎麽就能同時得到顧覺非與計之兩位先生的看中!
兩位啊!
可不是菜市場的白蘿卜,想要多有多——這可是願意給他當師父的大儒啊!
薛遲呢?
人呢?
眾人都自發地尋找起來。
可奇怪的是,竟然愣是沒有看到人上來。周圍更是挨挨,連人都看不清了,又哪裏能找到個五歲的小孩?
竟然沒人?
議論聲頓時就大了一些。
陸錦惜坐在永寧長公主的邊,此刻也是暗暗鎖了眉頭.
旁人不知道薛遲為什麽不出現,卻是猜得到一二的。這小子原本就不想拜顧覺非為師,不想多個先生管教,所以不出來行拜師禮,也很正常。
可憐顧覺非,終究要失失算一回了。
心裏這般想著,站在堂中的孟濟,已經又是抬高聲音喊了兩聲:“請薛小公子來行拜師禮!”
可依舊沒有一個人出來。
況立刻就尷尬了起來。就連太師椅上其餘幾位大儒,都忍不住朝計之和顧覺非遞去了疑了目。
計之臉上約劃過了一縷憾,顧覺非依舊臉上掛笑,沒說話。
孟濟等了有一會兒,倒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了,當下便是一笑:“看來是薛小公子人不在,或者不願意了。既然如此,便就此作——”
“等一等!”
一道稚的聲音,忽然從後麵堂的方向傳來,一下將他的話打斷。
一個“罷”字,才堪堪蹦到舌尖上,這一下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收了回去。
孟濟聽見那聲音,就有一種鬆了半口氣的覺,連忙回頭去看。
一道不高的影,已經從堂跑了出來。
大約是跑得比較急,他腳下險些踉蹌了一下,小膛也起伏著,臉頰有些泛紅,呼吸也急促,像是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一樣。
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堂中艱難考慮的薛遲。
他直接跑到了堂中來,卻也不看別人,隻來到了顧覺非的前。那小板,得筆直筆直的,也抿起來,一雙烏黑的眼仁裏,是認真到了極點的神。
竟然是半點也不客氣地開問:“你真的能教我嗎?”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眾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待看見薛遲出現,又站在了顧覺非麵前,才有人恍然大悟:這就是傳說中那個薛況的嫡子啊!
隻不過,這詢問顧覺非的口吻,未免也太簡單直接了吧?
眾人不由都去打量顧覺非的神。
可顧覺非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他坐在那裏,就好像是一座佇立在海邊的高山,任由海浪拍打,巋然不。
“考慮良久,你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淺淡溫雅的嗓音,帶著不變的從容與鎮定,更不用說那一的氣度。輕而易舉地,就讓人生出一種不得不信任、不得不仰視的覺來。
薛遲兩手垂在側,握了拳頭。
但慢慢地,又鬆開了。
他定定地注視了顧覺非許久,目中便多了一朗的堅毅與剛強,竟然將袍掀起,長而跪——
“學生薛遲,願拜顧先生為師!”
分明稚的聲音,此刻聽上去,竟有一種堅決之。
閱微館中眾人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可卻齊齊安靜了下來,二樓上的陸錦惜與永寧長公主,卻都不由自主,豁然起,驚訝地看著下方。
薛遲年紀尚,子小小的一團。
可在長跪在顧覺非麵前的時候,已然有了一種男子漢頂天立地的氣概,讓周圍不人有約的容。
就是孟濟,都有些沒想到。
他愣了一下,才連忙將先前已經準備好拜師翻開,朗聲宣讀出來:“學生薛遲,慶安七年生……”
帖子裏寫的都是薛遲的出籍貫及拜師的由。
一字一句,清楚極了。
孟濟宣讀完後,便將拜師帖遞給薛遲。薛遲接了過來,雙手捧著舉過頭頂,呈給顧覺非。
這便是投拜師帖了。
學生呈上,先生收下,便算是收了這個學生。
所有人的目,都不由自主地朝著顧覺非去。
顧覺非坐在太師椅上,一不,目卻落在了薛遲的臉上:這一張忽然有些酷似薛況的臉。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堅毅,一樣的藏著一種男兒氣概……
男兒膝下有黃金。
跪天地,不跪鬼神;跪父母,不跪權貴。
如今薛遲這一跪,卻是真心實意地要奉他為師,盼從他這裏得知修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
這一刻,顧覺非的心底,竟湧出了一難言的沉重:心裏想的時候是一回事,可當人真真切切跪在自己麵前了,才知前塵恩怨盡數湧來,是什麽覺……
一片寂靜中,顧覺非竟然沒。
過了許久,他才終於出手去,接過了拜師帖,凝著薛遲。
“乃父薛況,戎馬一生,功在千秋。然一朝殞,埋骨沙場,與匈奴之戰未能畢其功於一役,終為我大夏百年憾事。”
“我雖與他相不深,卻曾仰其英雄氣概,亦惋其早逝英年。”
“今日收你門,不祈你鐵甲征戰、建功立業,但求棟梁社稷於廟堂,飽食黎民於江湖……”
話到最末,卻像是嚨裏有千刀萬劍在劃!
握著拜師帖的手半籠在袖中,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到,顧覺非手背上,那因為用力到了極點而突起的青筋……
即便是薛遲,也隻能看到這曾與自己父親齊名的男人,那一張沒有毫緒起伏的臉。
唯有這一席話,深深地印刻在了他腦海中。
“學生教。”
他躬一拜,起後又加三叩首,一拜三叩首,行的便是拜師禮中最重的“三拜九叩大禮”。
每一拜一叩首,皆畢恭畢敬,沒有半分的鬆懈。
這一刻,整個閱微館都安安靜靜地。不知道是為昔年那個葬沙場的大英雄,還是為了顧覺非眼前這一席話……
唯有永寧長公主。
人站在陸錦惜的邊,遠遠看著下方那一幕,腦海中卻回著方才顧覺非說的“仰慕”和“惋惜”,隻覺得骨頭子裏都在冒寒氣。
聲音,隻從牙裏出來:“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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