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重新評卷的消息一傳開，舉子們憤憤不平的聲浪就平息了。不曾上榜的人都有了希，已經上榜的人還有希提升一下名次，僅僅幾個本來就被取在前面的士子心中不滿，奈何以寡敵眾，聲音低微，本造不什麼影響。

科考既重新評卷，也就證明本科考舞弊，一應考勢必要到懲。

陳瑛控制下的都察院本來就是朝廷耳目，負有監察百之責，當仁不讓地充當了倒謝的急先鋒，而瀚林院、國子監、禮部，乃至諸多與解縉有舊怨的人紛紛附和，形了一巨大的聲浪。

陳瑛之所以如此不余力，是因為他知道解縉此人雖政敵甚多，但他是太子系的頂梁柱，哪怕是許多平素不喜歡他為人的太子系員，因為投鼠忌的原因，也會全力以赴的保他，可是讓陳瑛大意外的是，本沒人幫解縉說好話，一個人都沒有。

解縉仿佛了一隻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愣是沒有一個替他說話的。

太子在東宮安之若素，好象兒不知道這麼一回事，再一打聽，最有可能出面替解縉說的輔國公楊旭，居然攜妻妾，去慈姥山下度假避暑去了。

陳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漢王朱高煦隻當此事棘手，他的太子大哥不得不棄車保帥，因此得意洋洋，陳瑛卻總覺得這種現象不太正常，秦檜還有三朋友呢，解縉為人不壞啊，就是臭了點兒，眼睛高了點兒，有點不通人世故，再怎麼招人恨也不至於一個幫他的都沒有啊。

到後來陳瑛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了太子派的用意所在，他急忙製止都察院的人繼續上書彈劾，但是已經晚了，皇帝的書案上，已經雪片一般堆滿了彈劾解縉的奏章。

這些奏章給解縉羅列的罪名五花八門，平素有甚不太注意的地方，落他人之手的小把柄，此刻全都揭了出來，更有許多捕風捉影的事兒。反正言可以風聞奏事，紙墨筆硯也都是拿公家的，全都不要錢的往上送，朱棣只要一打開奏章，十本有八本是言解縉事的，而且無一例外的全是說他的壞話。

朱棣立刻起了警覺，堂堂閣首輔，大明第一才子，平素那麼多人稱道的人，就算這一遭科考取士他循私枉法人請托，至於就了眾矢之的?居然一本本的奏章人人喊殺?朱棣和朱元璋一樣，都是個疑心重的主兒，滿朝文武眾口一詞地大罵解縉，反而他對這樁科考案審理的公正產生了懷疑。

慈姥山下，楊家別院。

又是一年好時節，夏潯一家人來此度假，與上一次不同，家裡添丁進口，而且馬上還要繼續添丁進口，一家人喜氣洋洋。這幢別院，平素也只有從當地找的三戶人家聘為家仆，照料整個莊院。這三戶人家在側廂院裡住著，還養了些鴨鵝類等家禽。好在夏潯這別院本來就是山居風格，養了這家禽倒更有野趣。

三戶人家也都有年紀不大的兒，主人一家到了，小孩子們自然就玩到了一起。小孩子眼中階級之分還不太嚴重，雖得了父母再三囑咐，萬萬不可惹得小小姐、小爺生氣，但是在他們面前卻並沒有敬畏躲避的覺，而這恰恰讓楊家幾位小姐爺覺得從容自在，因此主仆家的小孩子整日玩在一起，抓蜻蜓鬥蟋蟀，玩的不亦樂乎。

夏潯可不希自己的兒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對此很是讚同，反正無傷大雅的事，既然夏潯大表讚同，茗兒和謝謝也就不為己甚了，至於其他幾，大多出貧寒小戶人家，對此更無異議。

夏潯雖優哉遊哉地在鄉下避暑，但是發生在京裡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此刻，費賀煒剛剛趕來，把京裡最新進展的況向他做了一番稟報，夏潯聽了只是點點頭，未做任何指示，返回了後院。

一叢修竹下，旁邊不遠就是一棵櫻桃樹。

這棵櫻桃樹是當年夏潯和茗兒手植的，被茗兒視做兩人訂的信，因此府中下人格外注意照料，松土、施、捉蟲、剪枝，最用功夫，如今這棵櫻桃樹每年都可結出累累碩果。因為沉重，微風吹著，只能讓那樹枝輕輕搖曳幾下，那一枝枝櫻樹枝上，沉甸甸的盡是一顆顆紅櫻桃，看著煞是喜人，

茗兒正在竹下琴，一見丈夫走來，雙手輕輕一按，止了琴音，揚起妙眸向丈夫來。

夏潯順手折下一枝櫻桃，了鞋子，也在涼席上坐下，提起甕來漱洗了一下那紅彤彤的櫻桃，拈起一粒送到茗兒邊。茗兒嫣然一笑，就著丈夫的手將櫻桃吃了，聲問道:“看相公神如此平和，想來那解縉已是有驚無險了?”

剛說到這兒，思楊領著思潯、思雨幾個娃兒興高采烈地從前邊小徑上跑過去，茗兒看見，忙招呼一聲道:“你們小心著些，莫要跌倒了。”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不用管們，小孩子嘛，們跑去。”

茗兒道:“這都是石子路兒，要是跌倒了，胳膊兒磕破了怎麼辦?孩兒家，該文文雅雅……”

夏潯道:“總是斯斯文文的，可不累死人。長大了要注意，莫不是為別人活著，這小孩子時候，就由著們快活去吧，蹭破點皮兒有甚打。”

茗兒嗔道:“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哪有你這樣當爹的，比我還寵著們。”

夏潯呵呵一笑，便在席上躺下來，把頭枕到了茗兒的大上。

這時候，思楊幾個娃兒跑過去，楊懷遠和家仆家的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也跑過來，兩個小家夥黑紅的臉龐，比楊懷遠墩實了許多，三個孩子年紀差不多，都穿著開，後邊還領著一隻黃的小狗。

楊懷遠正跑著，一眼瞧見竹林中慢悠悠踱出一隻錦羽高冠的大公，昂首，氣宇軒昂，尖喙著還叼著一條正在掙扎扭的小蟲子。那大公一抻脖子，便把小蟲子準確地吞進了肚子。

兩個鄉下孩子不管不顧，徑自走了過去，楊懷遠低頭看看自己下的小，卻是大為惶恐。他趕用手捂住小，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戰戰兢兢地念叼:“不要吃我的小蟲蟲，不要吃我的小蟲蟲……”

剛一繞過那隻公，便快步逃向涼席，尖聲道:“娘親，救命！”

楊懷遠一邊跑，一邊還用兩隻小手一前一後擋著小屁和小。茗兒瞧見寶貝兒子那可的樣兒，忍不住開懷大笑，大，把剛合上眼的夏潯也給顛醒了。

“怎麼了?”

夏潯剛剛一問，楊懷遠就一躍跳到了他的肚皮上，趴到他懷裡，心有余悸地慶幸道:“好玄！好玄！”

茗兒笑著把兒子的窘事兒對夏潯一說，夏潯也忍不住開懷大笑，道:“我兒聰明！你要是大搖大擺地過去，沒準兒那大公還真會叼你一口！”

茗兒嗔道:“別嚇兒子，來，懷遠，讓娘抱抱。”

楊懷遠從他老子懷裡爬起來，又鑽到他娘懷裡，茗兒著他茶壺蓋的腦袋，聲道:“兒，嚇不著兒……”

夏潯翹著二郎，哼哼道:“那麼寵他，男人嘛！還是闖點好，兒子別怕，等你再大一點，老子教你功夫，學一好武功，不要說一隻大公，一隻大老虎也打得死！”

楊懷遠連連點頭，茗兒嗔道:“兒子才多大，還不到三歲呢，又沒見過大公，不怕才怪。”

楊懷遠跑過來時，那隻黃小狗狗也追過來，搖著尾站在他後面。這小狗是一個家仆家裡養的，因為楊懷遠老喂它好吃的，所以它很識相地一直跟在楊懷遠後面。

那兩個小家夥跑過去後不見楊懷遠跟上來，又跑了回來，站在路口:“懷遠，咱們玩去！”

楊懷遠還是貪玩的子，一聽這話就忘了剛才的害怕，忙從娘親懷裡爬起來，茗兒忙囑咐道:“鐵柱、栓子，看著他點兒。”

兩個孩子乖巧地答應一聲，茗兒便一拍兒子小屁，說道:“去吧，可別太淘氣了！”

楊懷遠答應一聲，對那小黃狗道:“貓貓，我們走！”

夏潯翻個白眼兒，無奈地道:“我的傻兒子，這是狗，不是貓！”

楊懷遠聲氣地道:“人家才不傻呢，人家知道這是小狗狗，可它的名字貓貓啊。”

茗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夏潯卻是啞口無語。

兩夫妻說笑了一陣子的事，又談回解縉上，夏潯道:“陳瑛沒想到我們本不接招，過猶不及，便弄巧拙了。皇上已下旨，貶解縉為廣西布政司右參議。呵呵，當初，他被貶為蘭州一衛吏，還不是重回廟堂，高居首輔?此番到了廣西，事還大有可為。”

茗兒一歎，說道:“只是，以這個人的來說，驟然失意，恐怕心中不甚舒坦。他本來就是個恃才傲的子，這一次又不曾犯了什麼錯，心中不平，恐不服氣。相公一番苦心，他未必理解。”

夏潯輕輕哼了一聲，沉聲道:“一篇文章，不像一加一等於二，絕無第二種答案。相差不甚懸殊的文章，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若要說他選的如何合理，卻也不然，這東西，每個人看的角度各有不同，人家指摘他，正是早已料到了這一點，說不清！

再者，昔日南北榜案，太祖皇帝可是將上榜舉子和落榜舉子的文章全都了出去，以證明朝廷尚未循私的，饒是如此，主考劉三吾還不是發配戍邊，諸多考人頭落地?蓋因這已不是事本的是與非、對與錯，而是朝廷在人心向背、在利益得失面前的取與舍！解縉不是小孩子了，若他連這也悟不，他就真的不配居此高位了。”

茗兒黛眉微微一蹙，說道:“只是，相公雖為救他才故意置事外，他卻未必理解，若他不知相公用意，難免心生怨懟，相公自己不能送他出京，是否應該遣人奉上一份程儀，對他說明相公的苦心?”

夏潯略一思索，搖頭道:“才學，可以向人學，可以向書中學，這人世故，卻須他自己揣會。如果事事替他想在頭裡，他永遠也悟不到做人的道理。且由他去，縱然他現在還不悔悟，多幾個釘子，才會明白許多做人的道理。他堂堂閣首輔，人緣混到這個份兒上，都是別人嫉賢妒能?我看，是該挫挫他的銳氣了。”

茗兒輕輕歎了口氣，不複再言。

解縉灰溜溜地出了金陵城，乘輕車往廣西上任。

可惜，送者寥寥，只有閣幾位同僚趕來相送，他那親家胡廣垂頭喪氣，一副沒打彩的樣子。昔日閣首輔，風無限，今日這般淒涼，太子那裡沒有隻言片語，夏潯更往慈姥山下避暑去了，他所倚為靠山的兩個大人，俱都沒有表示，尤其讓他心寒。

含悲忍淚告別了幾位心各異的閣大學士，解縉登車上路了。一下子從帝國決策中心的權貴，變了一個偏遠省份的地方，這人生起伏、大起大落，給他的不是反思和教訓，而是無盡的失落和傷。

坐在車上，聽著軲轆轆的車聲，看著行匆匆的行旅，解縉悲從中來，忍不住漫聲道:“弦奏鈞天素娥之寶瑟，酒斟流霞碧海之瓊杯。宿君七寶流蘇之錦帳，坐我九白玉之仙臺。臺高帳暖春寒薄，金縷輕掌中托。結比翼天上期，不羨連枝世間樂……，楚園未泣章華魚，漢宮忍聽長門雁。長門蕭條秋影稀，屏珠級流螢飛。苔生舞席塵蒙鏡，空傍閑階尋履綦。宛宛青揚日將暮，惆悵君恩棄中路。妾心如月君不知，斜倚雲和雙淚垂！”

想起君上不憫其， 太子和輔國公又棄之如敝履，解縉憤懣地一拍車板，恨恨又道:“人心冷暖、世態炎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得樊籠返自然！”

“皇上！皇上！解縉一路南去，口出不遜，心生怨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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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一開始就派人盯著解縉及一切與之往來人等的紀綱可算抓到了一點把柄，馬上一溜煙兒進了宮，把解縉的《怨歌行》呈於前，又把解縉發的牢也不管他是針對何人，添油加醋對朱棣只是一通說。

朱棣聽了然大怒，拍案罵道:“這個解縉真真好不會做人！犯下這等大事，朕隻貶他去廣西做，挫一挫他銳氣，居然還敢怨懟於朕！他要得樊籠返自然?原來朕這朝堂只是攀籠，好！好好，他要返自然，朕就遂了他意！你去，給朕追加一道旨意，改廣西為安南，調解縉去任趾布政司右參議！”

“遵旨！”

紀綱眉飛舞，一溜煙兒地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