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哈木霍地立起，怒不可遏地道:“欽差大人，這是誣陷！無恥的誣陷！我瓦剌一向臣服大明，素無二心。倒是那韃靼，一向對天朝不恭，去年他們還……”

“呵呵呵……”

趙子衿擺擺手，笑地道:“皇上也相信三位王爺的忠心，旨意上不曾明言，就是不想靜鬧得太大嘛。可是這種事豈非等閑，既然有人告了，總要查個清楚明白，才好給天下人一個待嘛。所以，皇上才派下來，不然的話，三位王爺此刻見到的就不是我這個監察使，而是我大明天兵了，嗯?”

“呃……，是，欽差大人說的是，皇上英明！”

“呵呵，下奉旨而來，該查的還是要查的，只不過這件事兒，還得三位王爺全力配合才好。我想，三位王爺也急於向皇上剖明心跡，洗刷清白吧?”

馬哈木向坐於他下首的太平和把禿孛羅掃了一眼，目深邃，意味難明。把禿孛羅道:“那是，那是，欽差大人放心，我們不做虧心事，自然不怕欽差大人來查，欽差大人要查哪裡，我們都會全力配合。”

太平打了個哈哈道:“查自然是要查的，不過也不急於一時。欽差大人千裡跋涉，剛剛趕到這兒，怎麼也要歇歇乏兒，休養一下力才行。再者，也要給我們一個機會好生款待大人才是啊，我們草原上的漢子最是好客，貴客到了，不能失了禮儀，今晚在爾喀什湖畔，我們要召開盛大的篝火晚宴，以慶祝欽差大人的到來……”

大帳一側，另一頂帳蓬裡，夏潯、辛雷、費賀煒等侍衛們也都在幾案後盤膝而坐，趙子衿帶來的侍衛分別被請進了四頂帳蓬，大壇的烈酒已經抬上來，幾案上也都擺滿了各種食。

費賀煒拍開一壇烈酒的泥封，嗅了下味道，不笑逐開:“好酒，竟然是遼東的燒刀子，來來來，大家滿上！”說著提起酒壇子，先給夏潯斟了一碗。

這遼東燒刀子酒，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肅慎時代，一代代益求，工藝不斷進步。這種烈酒與現代的燒刀子酒自然是不能比的，不過在當時已經算是最烈的酒了。

這時，一個老婦人和一個中年婦人合力抬著一隻烤得滋滋冒油的全羊進了大帳，香撲鼻而來，喜得侍衛們紛紛好。

兩個穿長袍的蒙古婦人將烤全羊架在木架上，用小刀麻利地切割著，將熱氣騰騰、鮮香的烤羊盛在盤子裡，端到一個個侍衛們案上，微笑著向他們示意，他們蘸著小碟裡的鹽吃。

們烤製的全羊在燒烤過程中是不刷佐料的，全是羊本來的味道，吃的時候要蘸著鹽。不過這裡的羊得天獨厚，質鮮，烤之後很嗅到腥膻的味道。

盤子遞到夏潯面前時，夏潯很和善地向老婦人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方才他就注意到，那個中年婦人一副怯生生的樣子，不大敢跟人說話，不過這老婦人看著他們的時候，目中卻一直著親切，有些言又止的意思。

夏潯此來是要探尋“不花”下落的，在這個地方要確認一件事、要找一個人，不借助當地人絕不可能。其手段除了旁敲側擊，就只有竊聽、收買等手段了。這是夏潯整個計劃最難的一步，現在看到這個老婦似乎可資利用，夏潯當然要有所表示。

那老婦一看他態度和靄，不像其他人一般只顧埋頭大吃，便有了勇氣，試探著問道:“大人，是從金陵來的麼?”這老婦人竟然說的一口漢話，雖然不是非常流利，卻帶著口音。

夏潯很是好奇，難道這個一臉滄桑的老婦人竟然是中原人?

夏潯忙道:“是，我們來自金陵，大家籍貫各異，不過大多都是江南人。老人家莫非……是中原人麼?”

老婦人臉上出了笑容，說道:“大人們真的是從金陵來的呢，剛才聽你們說話就覺著像呢，我都好多年沒有聽到江南話，也沒見過江南的人了。唉！我不是中原人，不過年輕的時候啊，在中原住過一段日子呢，那時候，就是在金陵……”

老婦人很健談，嘮嘮叼叼的說了一通。原來，當初北元撤出中原的時候，因為走的倉惶，丟下了許多皇室貴胄都來不及帶上。這個老婦人就是當時宮中一個宮，侍候順帝一位寵妃的。

這些後妃、公主和宮人被集中到金陵看管起來，在那裡住了足有四五年，但是時日久了，如何安置們卻了一個大問題。歷代以來，亡國的嬪妃、公主們很到優待，尤其是野蠻的遊牧民族主中原後，對皇室多有辱、待，即便是年老衰，不至到人侮辱的，最後也被待至死。

比如金國滅北宋，被金國俘虜的宋朝皇族宗室盡凌辱，史載海陵王殺趙氏子孫一百三十人，導致在金國境宋室嫡系滅絕，而元滅南宋，宋太后全氏等人被監護至大都。因為“不習北方風土”，全氏要求重回江南，卻被元世祖拒絕。後來，如南宋廢帝瀛國公等亦被多疑的元英宗賜死。

可是漢人英雄卻有侵凌婦人的，哪怕朱元璋起於微末，原來是花子和小沙彌出，也自有襟。像不花這種元朝宗室子弟，他都沒有死，而是置各，雖然到監視，卻都給予了妥善的照料。不過對於被俘的後妃公主們，洪武大帝可就有些撓頭了。

被俘的蒙古後妃宮人們大都還很年輕，戰中亦與丈夫生離死別，們是遵從漢俗守寡不嫁，還是遵從蒙古本俗再婚，這事人很頭痛。朱元璋是個重禮數的人，不可能充許們隨便與不同輩份、份的男人茍合，敗壞夫婦長之倫，可是強行人家寡居一世，又不人道。

思來想去，朱元璋就決定把這些蒙古後妃公主們遣送回蒙古草原，這個老婦人就是當初隨侍奉的那位嬪妃回到草原的。老婦人舉起襟拭著眼淚道:“洪武皇爺，慈悲啊！那是千古第一大聖人！當初我琢磨著，就是不死吧，也不知會到什麼凌辱，沒想到洪武皇爺開恩，竟我們回了家鄉。”

老婦說著，笑了出來:“洪武皇爺的好，老一直記著呢，老常對兒子、對孫子們說，人吶，要知恩圖報，可不能對大明有啥敵意，要不是洪武皇爺慈悲，哪有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啊。呵呵，今兒個看到你們，老就特別的親……”

夏潯聽了暗喜，心道:“這老婦對我大明皇帝的寬宏一直心懷激，說不定能從這兒打聽到些什麼。”一念及此，夏潯便笑道:“是啊，何止洪武皇上呢，我們當今天子永樂皇上也是一樣，四海之皆赤子，皇上一視同仁……”

他剛說到這兒，一個在門口轉悠的瓦剌士兵發現他們在攀談，立即走進帳來，咳嗽一聲道:“高娃，快著點兒，那邊有兩口灶要起鍋呢！”

“哦哦哦，來了來了！”

老婦人答應著，對夏潯道:“大人，您吃著啊，我還得忙活去！”

那中年婦人一直在旁邊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忙也跟了出去。

兩個婦人離開大帳之後，趁那老婦去照顧鍋灶的當口，那個瓦剌士兵沉下臉，對那中年婦人道:“不是不準你接近明人麼，誰你進去的?”

那婦人道:“方才……人手不足，高娃我幫忙……”

士兵神更為惱怒，喝道:“這也罷了，送了食進去不趕離開，你和明人在說什麼?”

中年婦人分辯道:“我沒說話，方才是高娃跟明人聊了幾句話兒……”

還沒說完，那士兵便劈面一記耳，扇得摔倒在地，角都流出來。那士兵罵道:“賤人，還敢頂！高娃年紀大了，喜歡跟人嘮叼，你不會勸阻麼，早吩咐了你不要跟明人搭訕、不要跟明人講話，你敢不聽！”

說著抬起皮靴，狠狠踹去，那婦人捂著肚子躺在地上，一連挨了他好幾腳，痛得子佝僂做一團，卻咬著牙一聲不吭。

那士兵還要打，旁邊突然出一隻手，把那士兵狠狠推了一個趔趄，那士兵大怒道:“誰敢推我?”一抬頭看清來人，他卻馬上換了一副笑模樣道:“啊！原來是烏蘭圖婭姑娘，你……這是幹什麼?”

烏蘭圖婭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憤怒地瞪著他，怒氣衝衝地道:“你為什麼打人?”

那士兵辯解道:“……不守規矩，擅自與明人談……”

烏蘭圖婭怒道:“我方才都聽到了！高娃是十夫長的，你不敢訓斥，就遷怒於人?你也算是個男人，有本事跟你的敵人使去，跟那與高娃說話的明人使去！”

那士兵咕噥兩句，訕訕地走開了，烏蘭圖婭連忙俯將那婦人扶起來，戚然道:“娘娘，你怎麼樣?”

這烏蘭圖婭自然就是當初化名小櫻，赴遼東刺殺夏潯的那個孩兒，而這中年婦人，卻是本雅失裡的皇后圖門寶音。 本雅失裡死後，阿魯臺便把挑釁大明的一切責任推到本雅失裡上，得朱棣封王，為韃靼之主，他的皇后在韃靼待不下去了，便和母親一起逃到了瓦剌。

瓦剌人倒沒有殺死，但是沒有豁阿哈屯一樣顛倒眾生的貌，這境遇就有天壤之別了，了一個普通的奴仆，平素、造酒、皮、、捆駝帳房、收拾行李，各種活累河都要乾，還時常人欺凌。

烏蘭圖婭雖然對利益至的義父阿魯臺心寒，也瞧不起志大才疏的本雅失裡，可畢竟是韃靼子民，的父親是韃靼忠臣，眼見故主落魄如此，烏蘭圖婭便自覺地擔負起了照料的責任。可無權改變皇后現在的奴婢份，能夠給予的幫助實在有限。

圖門寶音被烏蘭圖婭扶起來，輕輕地了角的鮮，兇狠地盯著那個士兵的背影，沉聲道:“我沒事兒，你不用擔心！”

烏蘭圖婭言又止，終只是哀聲一歎，寄人籬下，同病相憐，那心酸，有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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