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琇之半昏迷著。
顧延臻看著夏老爺子後那麼一大幫人,愣了愣,然後籠統作了一揖。
夏老爺子的那些弟子,有人涵養高,就還了禮;有人則念著顧家讓恩師難堪了,冷哼一聲不答,撇過臉去。
顧延臻的心思都在孩子上,不甚在意。
夏老爺子二十五歲出師,從醫至今三十五年整,看過的病例也是難以計數。他不用號脈,從顧琇之的氣也看得出,這孩子乃是癥。
張仲景的《傷寒論》裡有個記載:癥,用小柴胡湯,一劑瘥,三劑愈,定不會差。
夏老爺子就跟顧延臻道:“令郎寒熱來往,邪犯,所以熱;又因三焦不利,胃氣失和而嘔吐。用小柴胡湯,熬上三劑即可。”
顧延臻被他說得有點怔愣。
夏老爺子還沒號脈呢!
他見過自己的父親看病。哪怕是極小的病,父親都會仔細詢問病、診斷脈象,十分的小心。
而這位夏老爺子只是看了眼顧琇之,就說了病由。
而且病癥都被他說準了。
這跟自己的兒顧瑾之看病差不多。
顧瑾之也是而知其因。
到底是自己父親做的對,還是顧瑾之和夏老爺子這樣更厲害?
顧延臻一時間有些迷糊了。
他就擡眸,看了眼夏老爺子,那眼神滿是疑問,把夏老爺子惹惱了。
夏老爺子冷哼道:“顧三爺這是不信我?顧家七小姐擅自頑疾,頗有名聲,顧三爺卻抱著孩子來求我,如今又不信我?”
顧延臻眉頭不經意蹙了下。
這些大夫,怎麼一個個這麼傲氣?不過是猶豫片刻,就惹惱了大夫?
“你回去翻翻傷寒論,就知道我有沒有說錯!”夏老爺子拂袖,轉要走。
他後的那羣人也跟著走了。
坐堂的先生給顧延臻開了藥方,拿藥給他。
顧延臻沒有再多說,拎了藥,跟坐堂的先生和夏培良道謝,抱起兒子就回了馬原巷,讓下人煎藥給他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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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爺子的徒弟裡,一個萬才的,斯文靦腆,不怎麼說話。可是跟著夏老爺子回去的時候,他有點心思重重。
“萬師兄,你可是看出了什麼?”邊突然有個人低聲問他。
萬才擡頭,師傅夏略自已經被大師兄孫柯等人簇擁著,往前了很遠,邊跟他說話的,宋博,和跟萬才同年師門的。
萬纔是山裡的,千里迢迢來延陵府做藥;宋博卻是本地人,乃是延陵族宋氏的旁枝。
只是宋博跟如今的族長緣遠了,攀不上嫡枝。
宋博在襁褓中喪父,母親子又不好,日子可想的艱難。
宋家乃是大族,自然不會不顧他們孤兒寡母,對他們生活上總有照顧。
宋博六歲啓蒙,在族裡學唸書,偏偏他又唸書不濟,族長見他是個扶不起來的,等他滿了十歲就勸他出去學徒,不準他進族學。
還是族兄宋玉幫助了他二十兩銀子,介紹他到夏氏百草廳做了藥。
宋博唸書腦袋不靈,可爲人世明又機靈,很快就得到了東家的賞識,收他做了徒弟。
其他師兄弟也是平常布人家出的,家境卻比宋博和萬才強些。所以學徒的時候,宋博和萬才兄弟倆最是要好。
萬才如今在錫城最大的藥鋪做了坐堂先生,宋博因爲有族兄宋玉的薦書,在金陵莫公公府上做了門客。
莫公公曾經是服侍先皇的。先皇駕崩之後,新帝念他勞苦功高,賞了他府邸和田產,準予他會金陵老家頤養天年。
莫公公府上有一名賜的太醫,宋博不用問診,平日子不過是替太醫打打下手,陪著莫公公說笑,待遇倒是比普通坐堂先生強多了。不管他走到哪裡,都是莫公公府上的人,旁人會忌憚三分。
“萬師兄,你是不是覺得師傅看走了眼?”宋博見萬才面沉思,卻不肯多言,索直接問了。
他們的師傅,是個聽慣了奉承,不喜歡聽實話的人。
哪怕他看錯了脈,大師兄都能說出幾十種遮掩的話,所以師傅最喜歡大師兄。
萬才和宋博纔不會主去黴頭,哪怕看出什麼也不會說。
“只怕要鬧笑話了!”萬才聲音很輕,跟宋博腳步放慢,兩人小聲嘀咕,“我在錫城看過顧爺那種病例,只怕是明並證,傷寒論也言非大柴胡湯不可,師傅卻開了小柴胡湯。倘若那孩子有明癥,其脈洪大而實,很容易辨認。我不太明白,師傅爲什麼不號一號脈?”
“師傅是憋著一口氣。”宋博道,“我聽族兄弟說,延陵府出了兩樁公案,讓師傅面子上過不去。偏偏這公案,跟顧家有關。”
宋博昨日到延陵府的,跟族裡要好的兄弟們見過面。
因爲宋博是夏老爺子的弟子,杏林界那點事,那些族兄弟自然不會瞞著,全部告訴了他。
萬才今日纔到,沒宋博知道的清楚。
可這也不是一兩句能說出清楚的。師傅和師兄弟們又走遠了,再不跟上就會引起懷疑。
“等會兒咱們喝酒去,我慢慢告訴你。”宋博拍了拍萬才的肩膀,然後加快了腳步。
萬才只得跟上。
“萬師兄在錫城這些年,學藝飛速啊!”宋博忍不住嘆一句,“你也沒號脈…….”
萬才爲人謹慎慣了,不是狂妄之徒,倘若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會輕易說師傅看錯了。
夏老爺子沒有號脈,所以看錯了。
萬才也沒有號脈,就知道師傅看錯了……
這份本事,已經遠在師傅之上…….
不過,他們師兄弟的本事,應該大部分在師傅之上。因爲他們的師傅,是個自視甚高的人,誰也瞧不上,不願意學習,更不可能請教任何人。
只要誰比他強,他就會心生怨恨。
說得難聽點,師傅夏略自,是個心狹隘之輩。
所以他這些年,名不見經傳。
等萬才和宋博趕到書房的時候,聽到師傅夏老爺子在跟大師兄孫柯笑著說道:“…….不過是癥,簡單之極,三劑小柴胡湯定能痊癒。顧世飛這都瞧不了?他可是做過醫的!還是太醫院的提點!說起來,也真夠丟人現眼的!”
“可不是!要不是束手無策,豈會求到您這裡?”孫柯極力奉承著,“恩師,這真是我吃驚。我們都能治這等小疾,而顧世飛卻…….”
他無奈嘆氣。
這等口吻,夏老爺子聽了就舒服極了。
可在座的,除了萬才和宋博之外,還有一位師兄,臉有些怪。
他們出師已經二十餘年,能有一方小小名氣,多都積累了些經驗,有些真才實學。明並癥,算是比較容易的病,哪怕沒有號脈也能看出一二。所以,他們怕到時候不好收場,這次祝壽就了笑話。
師門的笑話,也是他們的笑話。
“明日我親自上門複診,讓整個延陵府都知道,顧世飛的孫兒,是我治好的!”夏老爺子滿足而笑,“到時候就要看看,誰還敢說顧氏神醫!什麼顧氏六神丸,也值得他們津津樂道?不過是弄虛作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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