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炸營,連將也無法號令士兵。
而接到蒼鷹傳信、奉命前來聖城的一萬部落騎兵早已埋伏在星城之外,他們的任務是衝敵陣,驅散世家士兵的戰陣,讓他們徹底混。
此刻,城下失去和領主聯係、中了近衛軍圈套的四軍也陷了一番混戰,雪原之上麻麻的士兵跟著他們的首領衝鋒,火四起,慘聲,廝殺聲,似修羅鬼蜮。
曇羅伽立於修羅鬼蜮之上,俯瞰戰場,彤彤火映在他的清俊麵孔上,眉眼如畫。
“王!一切順利!”
著鎧甲的畢娑奔上城牆,朗聲道。
曇羅伽頷首,揮了揮手。
白袍近衛齊聲應喏,放下手中長弓,推出一輛輛樣式笨重的弓弩戰車,調整弩,對準城牆下混戰的士兵。
鍾鼓齊鳴,悠揚洪亮,傳遍整個戰場。
城牆下的士兵呆呆地抬起頭,看見城牆上的弓弩戰車,驚懼不已。
這些戰車是王庭用來克製北戎騎兵的利,穿力極強,百步之外也能輕鬆穿騎兵戰甲。
假如近衛發弩車,隻需要短短幾息,他們就會被篩子!
士兵驚恐地後退。
“世家叛,意圖行刺佛子,已被捉拿!”畢娑手扶箭垛,朗聲長吼,“佛子在此!爾等還不速速放下武!”
這一聲長嘯帶著力喊出,廝殺的士兵聽得清清楚楚。
“佛子慈悲,知道你們被世家所蒙蔽,不會怪罪你們,隻要你們放下武,就不是叛軍。”
“誰負隅頑抗,那就是與佛子為敵!”
士兵茫然地仰著曇羅伽,戰場上一片如水的靜寂。
他們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突然衝出大營,突然混戰,突然看到一支蠻兵從天而降,又突然被驅趕至城牆下。
哐當一聲,混在士兵中的近衛用力拋開手中武,故意發出嚎啕大哭聲,跪下叩首。
其他幾人跟著跪下。
這一聲響起,其他士兵如夢初醒,跟著放下武,跪地伏首。
不同服的甲匯一片湧,遠馬嘶長鳴,火熊熊。
曇羅伽立在城牆之上,俯視腳下臣服的士兵。
躲避追殺、和瑤英住驛舍的那一晚,他已經做了決定,世家的每一步反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路上,蒼鷹送出信件,傳達他的指令,還沒抵達聖城,他已經安排好所有伏兵。
放任世家圍城,就是為了收攏兵權。
從今夜起,這些士兵將不再是世家的私兵。
……
這一夜,聖城百姓戰戰兢兢,不敢合眼。
王庭朝堂,世家咄咄人,收買衛軍,刺殺佛子,被忠於佛子的衛軍和中軍近衛拿下。
城外四軍在天黑之際嘯營,倉促發攻城,趕來參拜佛子的部落騎兵及時趕到,衝散四軍,將他們驅趕至城下,佛子親至城頭,士兵愧疚難當,痛哭流涕,棄械投降。
翌日,部落酋長紛紛上疏,要求重懲帶頭刺殺佛子的薛延那。
曇羅伽沒有立刻置世家,而是先提拔立功的將士,大肆封賞,並頒布政令,此後四軍中,士兵不論貴賤出,隻要立下戰功,都可以得到晉升。
這道政令馬上不脛而走,士兵群振。
正殿大門閉,帶兵進王宮的世家被衛軍甕中捉鱉,從康莫遮到安家親兵,一個沒落,全都押地牢。
消息一道道傳地牢,康莫遮哈哈大笑,歇斯底裏。
這幾年攝政王蘇丹古代理朝政,佛子時常閉關,蘇丹古狠辣無,世家恨之骨,心積慮想要除掉他,卻忘了佛子才是蘇丹古的倚仗!
他們太自信,以為佛子行事謹慎,不敢與世家為敵,隻要陳兵於聖城外,殺一個措手不及,佛子倉促之下隻能妥協,畢竟平衡朝堂、不與世家是曇家的祖訓,而且外敵當前,他肯定不想看到朝堂。
沒想到佛子一氣之下,竟然和世家撕破臉皮,四大世家,他一個都不倚靠,直接從兵權下手,瓦解世家。
康莫遮不有些後悔。
佛子十三歲便能帶兵退敵,即使蘇丹古死了,佛子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太小瞧佛子了。
一夜過去,天地變換。
當康莫遮被押至殿前時,那張總是紅滿麵的臉龐變得枯瘦憔悴。
他抬起頭,著寶榻上低頭批改奏疏的曇羅伽。
殿中線昏暗,案前點了一盞燈,燈火如豆。
“王,您並未閉關,是不是?”康莫遮喃喃道,“從您出關到現在,還不到半個月,部落騎兵怎麽可能這麽快趕到聖城,像天降神兵一樣衝散四軍?”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怎麽想都想不通世家作如此之快,佛子明明一直待在佛寺,為什麽能指揮千裏之外的部落騎兵?
答案隻有一個。
“您早就知道攝政王遇到危險,提早做了安排……您沒有閉關,甚至在攝政王還沒遇害之前,您就張好大網,等著我們上鉤!”
康莫遮苦笑。
事已至此,想明白這些有什麽用?
他已經了階下之囚。
“王會怎麽置我們?”
曇羅伽語調平靜,道:“查清罪責,按律置。”
康莫遮一怔,隨即輕笑,皺紋舒展。
王是佛子,他不會像張家那樣為了鞏固勢力大肆屠戮,無論何時,佛子不會對老弱婦孺舉起屠刀。
康莫遮長歎一聲,“王這麽做,又是何苦呢?您明明可以不理世家紛爭。”
宦海沉浮多年,一心追逐家族利益,他無法理解曇羅伽的做法。
曇羅伽放下一卷羊皮紙,道:“王庭四軍由世家把持,朝中鬥不斷,北戎虎視眈眈,四軍一旦起了齟齬,不到兩天,線報就會送至北戎。不除患,王庭難以抵抗北戎。”
這幾年北戎攻打王庭的時機剛好都是朝中發生的時候,他之前忙於迎戰,心力瘁,幾次瀕臨死境,無力整治朝堂,這一次瓦罕可汗也遇到了子,機不可失。
康莫遮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您要收回兵權,才能專心應對北戎。”
他搖頭失笑。
唯有同心協力才能對抗外敵,這個道理,難道他不懂嗎?
他懂,其他世家也懂。
但是誰都做不到,因為誰都不願做那個放棄家族利益的犧牲者。
“王,您誌向遠大,為王庭的長治久安圖謀,可您低估了人心!您打破了平衡,世家貴族暫時臣服,但他們還會死灰複燃。”
“曆來的英雄,哪個有好下場?”
康莫遮盤而坐,看著曇羅伽,仿佛君臣對談。
“王記不記得賽桑耳將軍?還有訶將軍?他們對王庭忠心耿耿,嘔心瀝,一生為公,到頭來,一個滿門被屠,自己也死於匪之手,一個被君主厭棄,五馬分,族人淪為奴隸,可笑的是,那些被他們提拔的平民很快為新貴,為了融世家不擇手段,和世家一起踐踏奴役平民百姓,他們的臉,和世家有什麽不同?”
康莫遮哈哈大笑。
“王,您是佛子,是一國之君,您離不開世家,世家就如離上草,一枯一榮,生生不息。您今日打我們,掌控朝局,可地方上的治理還是要靠世家,世家深葉茂,從王庭建國的那一天起就了王庭的脈骨,沒有世家來維係地方,王庭就是一盤散沙,不到幾年,世家會再度興起,您終將向世家妥協。”
康莫遮渾濁的雙眼閃過幾點亮,長長地歎息一聲。
“訶將軍想要改革軍製,他了世家的利益,犯王庭的本,落到那樣的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賽桑耳將軍執意追查世家侵占莊園之事,陷得太深,無法。”
“他們太天真了。”
康莫遮抬起頭,看著曇羅伽,角一抹諷笑。
“王,百姓愚昧,溫順,隻要手拿棒,他們就會乖乖順從,仁厚不能換來他們的忠心,他們太善變,太愚蠢,今天他們將你奉若神明,明天他們就會因為你的一點過錯唾棄你,憎恨你,您很快會發現,背叛您的,就是您保護的這群百姓!”
“曇家世代為王,您隻需要平衡世家,就能永遠榮華富貴。”
“貿然打破規矩,被損害利益的家族不會永遠順服,即使知道改變不了什麽,他們也會張牙舞爪,等著複仇。”
“王,您是佛子,怎麽會不懂這樣的道理?看不其中的利害?”
案前,燭火晃。
曇羅伽垂眸,麵平靜,淡淡地道,“王庭已經病膏肓,世流離,一味放任下去,王庭終將覆滅於戰火。”
這樣的事總得有人來做,若人人都畏手畏腳,誰來平定世?
康莫遮凝視著他,沉默了半晌,手指。
“所以,您明知後果,也要力挽狂瀾嗎?哪怕代價是像賽桑耳將軍那樣死名滅?”
曇羅伽書寫的作平穩從容,道:“人固有一死,若為社稷死,為蒼生百姓死,死得其所。”
燭火籠在他臉上,映出他線條分明的側臉。
康莫遮想起那年,世家棄城而逃,十三歲的曇羅伽召集中軍守衛王庭,掩護百姓出逃,黃沙漫漫,年一騎獨行,迎著數倍於他的敵軍,慷慨向前,義無反顧。
憑己之力,以度眾生,護衛王庭,平定世。
康莫遮久久無言,伏地叩首。
“臣認罪。”
康家不會就此沉淪,世家經營多年,就算徹底失勢,隻要兩代就會重新崛起。
他認罪,出兵權,曇羅伽不會趕盡殺絕。
……
除了薛延那之外,其他三家都出了兵權,並且指認薛延那暗殺蘇丹古。
一場驚天風波一夜平息,城中百姓一麵心有餘悸,一麵議論紛紛,滿城風雨。
瑤英醒來的時候,正好是城外嘯營之時。
攏袍站起,看到長案上堆疊的經卷,意識到自己還在曇羅伽的禪室,呆了一呆。
如雷的沉悶聲響傳王寺,大地震,火照亮了半邊天際,城外沸反盈天。
瑤英走出禪室,臉蒼白。
米爾以為害怕,小聲安:“公主不必張,王寺已經加強守衛,不會再有歹人闖進來。”
瑤英搖搖頭,裹披風,登上高塔,眺城外的方向。
大火燃燒了一整夜。
瑤英在塔上守了一夜,直至天明。
天亮時分,緣覺匆匆趕回王寺:“這些天讓公主驚了,現在中軍已經平定叛,公主不必憂心。”
瑤英問他:“死傷多嗎?”
緣覺一笑,道:“隻是放幾把火嚇得他們嘯營而已,四軍裏有我們的人,看到信號,他們會故意引發。天黑的時候,已經有人潛軍營,割斷他們的弓箭,割掉他們的馬鐙,在他們的武裏灌滿泥漿,讓他們沒法對敵……還有,前幾天,王吩咐阿史那將軍帶著人在城外大道上挖出了一個個大,冬天幾層積雪不化,一眼看去到白茫茫一片,隻有悉聖城的近衛軍知道哪一塊積雪下是峽穀坑,那一塊是厚實的土壤。”
他忍了很多天,終於可以暢所言,興難耐,滔滔不絕。
“嘯營的時候,近衛故意帶著那些什麽都看不清的人往那些大跑,所有人掉進雪窟窿裏,爬都爬不出來,誰還顧得上其他?”
曇羅伽對四軍的向了如指掌,早已安人手,就在世家們耀武揚威、以為佛子和中軍近衛退的時候,近衛早已混城外的駐軍之中,天黑以後,裏應外合,引發。加上部落騎兵直接衝散了敵陣,所以死傷不多。
王宮裏,除了薛延那幾人邊的親信,其他兵和衛軍也全都繳械投降,沒有戰。
瑤英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
緣覺笑道:“公主真是宅心仁厚。”
瑤英搖搖頭:“我這是替法師高興。”
緣覺怔了怔,回過味來,深深地看幾眼,收起笑容,點了點頭。
難怪世家認罪之後,王臉上並無一喜。
所有人都沉浸在勝利的狂喜之中,唯有文昭公主看出王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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