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衍冷眼看著宮人們忙前忙后,等他們忙過,這才沉聲開口:“取書來。”
鐘萃穿著常服,坐在下首,乖巧的等著他講書。
因著去了永壽宮,這次聞衍只講了幾句,講了幾個典故便停下了,吩咐了鐘萃溫習,抄寫大字便要離去,鐘萃老老實實點頭,剛抬眼,就見陛下左手手背上有一青痕:“陛下傷了?”
聞衍順著看去,淡淡的斂了眉:“些許小傷,無礙。”
“陛下稍等。”鐘萃說了聲兒,起去了殿。外邊楊培弓問詢:“陛下?”
前朝事務繁忙,聞衍也不過是空到后宮來一會,先前在永壽宮已經耽擱了好一會了,楊培這才出言提醒。
“嗯。”聞衍卻沒作,楊培也不敢催促,只心里有些著急。前殿如今還有大臣在等著的。
鐘萃很快捧了瓶藥膏出來,坐到下手,掀開蓋子,玉蓉膏的味道聞衍再悉不過,他目在完好,如同從未過的玉蓉膏上看過,移到鐘萃上:“怎的不用?”
鐘萃用手指沾了一些,拉過聞衍的手替他在手背上敷了一層,一邊老實代:“藥膏是王太醫拿來的,嬪妾怕王太醫拿錯了,不敢用,便一直放著。”
聞衍嗤笑一聲,傷便有太醫登門送藥,此等關聯,若換個嬪妃,只怕早就猜到這背后的原因了,與宮中那些嬪妃相比,這鐘氏著實愚笨了些。聞衍雖嫌棄,但心底卻是一松,罷,若當真學得如同其后宮嬪妃一般謀算計了,此刻他倒也不會在這綴霞宮了。
“陛下怎的傷到了手?”鐘萃隨口問,只聞衍卻不答。
前朝之事,自是不會同說的。
玉蓉膏是宮中珍貴藥膏,手背上冰涼之傳來,聞衍起了,他負手而立,只輕輕低頭便與低坐的鐘萃對上:“朕走了,你好生歇息。”
鐘萃忙起,恭送他離去:“嬪妾恭送陛下。”
聞衍出了綴霞宮,盡直回了前朝。吏部尚書烏大人,工部尚書宋大人今日被召,二位大人正對陛下召見一事心中忐忑,待見了陛下后,只見陛下面上毫無表,人毫瞧不出緒來,卻朝他們狠狠仍了本折子來,大步離開了殿中。
天子離去后,烏宋兩位大人這才撿了折子,只一看,卻兩位大人眼前一黑,督察院雷堅,大理寺左卿韓昱二位大人下州調查河道一事,河道事急,這兩位大人快馬加鞭趕了去,只些許排查,便查出工部楊大人上奏的折子非事實。
楊大人任命欽差,要沿河道從州一帶起巡查,所記錄下來后由文書們攥寫,上呈,由通政司送到帝王手上,楊大人先前一份折子中所寫的遙堤修筑有誤,雷大人兩位親自詢問過楊大人,河道四堤如今仍舊堅,只需照舊維護加固一番便可。
修筑和維護,雖不過二字之差,但所需資可謂是天壤之別,楊大人若探查無誤,雷大人兩位核對無誤,那問題便出在了攥寫的文書上。只是兩個字,卻朝廷上下勞煩一番,慎重待之,鬧出一場笑話來。
派去的文書是工部之人,卻是由吏部推薦的,此事若是追究下來,工部吏部都躲不開責任的。烏宋兩位大人心知陛下眼中容不得沙,尤其是捅出這般大的紕,致使朝廷上下忙碌,還派出了兩位大人審查,結果卻是鬧出一樁誤會來,心里也忍不住屈。
如派出文書隨行這等小事,連過尚書手都不必的,如今出了事,卻由他們給頂了上來。但心中又忐忑不已,怕陛下問罪,在殿中不斷走來走去,直到聞衍出現,烏宋兩位大人忙見禮:“陛下,此事臣等已然知曉,回去后定會徹查部中,絕不姑息。”
聞衍大步走上案落坐,心中的怒氣早便散去,現下見他們模樣,倒是生了兩分興致:“絕不姑息,兩位大人不妨說說,如何個不姑息法?”
烏宋兩位哪里想到這般久遠的,何況各部的同僚或是天子門生,從科舉中而來,或是蒙祖蔭推薦而來,都不是好相與的,一步錯便容易得罪了人,落了個政敵。同朝為,若非生死大仇,都會留下一線的:“這”
聞衍冷哼一聲,“結黨營私,相護,為尚書,尚不能擔起一部之責,朕又如何能把各部尚書由你等?”
烏宋兩位大人背脊落下一冷汗,陛下的話雖不重,但卻宛若警鐘一般,聲聲敲在他們耳里,人震耳發聵,醍醐灌頂,皆俯首叩拜:“微臣知罪。”
過了半晌,聞衍這才開口:“起來吧。”他斂下眉,緩緩沉聲開口:“河道事宜關乎天下黎明百姓,當不起半輕慢,若有膽敢貪圖河道銀兩,與軍需貪腐同論!你等皆參與河道事宜,雖非直授,卻有監督行事不周之罪,兩部深聯,若一日生出更大的事,朕豈非會見你們相互推諉的?”
烏宋兩位大人還要開口,聞衍抬了手:“朕心中已有決斷,來日將召閣重議河道巡管一事,退下吧。”
聞衍把河道巡管一事單獨劃分了出來,有專職專管員負責,無需由工部每年派遣欽差巡查,河道事大,朝中要新立職,閣和六部幾番商討,立新職,到由何人上任,如何接替,下邊該如何配合等,足足議了三月才徹底定下。
正是炎熱之時,宮中嬪妃們皆足不出戶了,殿中都擺上了冰盆。綴霞宮因著特殊,務不敢多上了冰盆,只能的給添置,若非不是有樹林子遮掩,綴霞宮也該同其他宮一樣燥熱煩悶了。
繞是有冰盆,有樹林子擋著,鐘萃著大肚子仍是覺著燥熱,偏生秋夏兩位嬤嬤還說了,為了腹中皇子好,連用的水都是能口的溫水,每到晌午,小憩后總是會背心汗,蕓香幾個只得流替搖扇引風。
倒是天子,每隔三兩日來一回,穿戴齊整,宛若閑庭信步一般,鐘萃看得十分艷羨。
前朝,河道事宜商定,諸位大人告退,只余下彭范二位大人,近日工部貢上一種搖風機,比用扇搖風倒是便宜一些,聞衍近日正為綴霞宮熱而愁心,工部貢上這,立時便人給送去了綴霞宮。
念著兩位太傅年事已高,又為啟蒙恩師,聞衍便也為他們準備了兩架:“等下兩位太傅便可帶回去,也好好用一番。”
彭范兩位太傅自是謝恩。
聞衍擺擺手,說起了其他:“二位太傅覺得前歲的新科狀元顧元舜如何?”
彭范兩位太傅不妨天子問及這個,想了想才回答:“小顧大人出好,又是前歲的新科狀元,如今在翰林當值,文采自是極佳,假以時日定能為朝中棟梁之材。”
聞衍也是考慮許久才選中這位,見兩位太傅也沒意見,他倒不曾瞞:“朕打算好生磨礪他一番,待皇長子到啟蒙之齡,便點顧元舜為他的先生。”
彭范兩位太傅萬萬想不到陛下提及小顧大人是為了皇長子,當下便說:“陛下,皇長子之事并非現在就議,離皇長子啟蒙還有數年,不妨再等等看。”
“若是等長大,到啟蒙之齡了,豈不是只能隨手一點了?這極是不妥,朕當年由二位先生教導,也是數年前便定下了的。”
范太傅稍古板些,當即便道:“這二者豈可混為一談,陛下為嫡長子,而皇長子則為庶長子,嫡庶有別,自古便有三綱五常,若是對庶子便這般大干戈,陛下至以后的嫡子為何?”
聞衍頓時沉下臉。
彭太傅拉了范太傅一把,打起來圓場:“陛下,范大人也非是這個意思,只如今鐘貴人肚子里的龍嗣尚不知男,一切皆有變數,不如等皇長子誕下后再議。”
范太傅一把回袖子,卻是照舊說道:“陛下每隔三兩日便前往綴霞宮教學,屢次為皇長子籌謀打算,如今還照嫡子之待遇行事,陛下,此事萬萬不可,謹記嫡庶有別才是。”
聞衍眼神銳利,直直看向范太傅:“太傅,你逾越了!”
聞衍是看著鐘萃的肚子一點點變大,從一開始的閑來無事去教學,到固定去,從看著鐘氏肚子變大,行艱難,到親自會到皇長子在母里朝他小,像是在回應他這個父皇一般,越發他上心,慢慢傾注心,到每一步都想為他籌謀安排好。
他幾乎是全程參與了他蛻變的過程,如同鐘萃一般驗到孕育,養育的不易,如此傾注心當真是頭一遭,聞衍心知肚明,便是未來的嫡子,也絕不會有這般他關注的。這份心思他一直埋在心底,如今竟貿然范太傅揭穿,聞衍心中十分惱怒。
天子何等重規矩,范太傅之言卻破了天子假象,他宛若自毀諾言一般。
范太傅卻不懼,他甚至說:“陛下不該傾注如此之多,權勢之于任何人都宛若糖,陛下又怎知如今的寵,不會令人生了貪念,企圖要得更多,而后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夠了!”聞衍喝斥一聲,目沉沉:“太傅,你管得多了些。”念著啟蒙分,聞衍到底顧忌兩分。
范太傅還要說,聞衍已經從案上走下來,甩了寬袖走了。彭太傅沒好氣的看著人:“這種事豈能這般橫沖直撞的說,陛下對皇長子上心你又不是才知這一兩日。”
范太傅瞪他一眼:“陛下都要為皇長子尋先生了,此時不說何時說?等陛下全然偏袒一邊的時候說?你忘了當年先帝是如何偏袒庶子的了?”
聞衍下意識到了綴霞宮。鐘萃等人正對才送來的搖風機好奇,見他來,紛紛朝他行禮,鐘萃如今子不便,聞衍已經免了的禮,早兩月鐘萃還去永壽宮陪了高太后,如今卻是不去了。
搖風機被啟,引來的風比扇等可大多了,鐘萃仰著小臉,舒服的喟嘆了一口,天子到綴霞宮,第一件事必然是上課,宮人們上了茶水冷飲便紛紛告退。
聞衍照舊捧了書講了一段,又問過了鐘萃今日的作息來,這才往后靠在椅上閉目養神,腦海中,范太傅的話不斷的向他詰問而來,聞衍仿若見到了先帝,他不齒冷笑,笑他到底步了他的后塵。
聞衍驀然睜眼,鐘萃小心翼翼的看過去,正覺得今日的陛下有幾分奇怪,便聽他問了句:“朕問你一個問題?”
鐘萃還當是陛下要考校功課,端正坐著,輕輕點點頭:“陛下請講。”
聞衍看著人,臉上極淡,他目定定看著人,又仿佛在審視一般:“嫡與庶,孰高?嫡與庶,有何區別?”
鐘萃一愣,臉黯了下來,抿了抿:“嫡高與庶。”
事實就是如此,嫡子高于庶子,無論庶子才學多高,有多努力,出總是他們上的一道污點,在談及嫡庶時,總會矮別人一頭。
可是,誰愿意為庶子呢?
風有些大,揚起鐘萃的一縷發,心中都跟著飛揚起來一般,下意識張了:“可是陛下,誰愿意為庶子呢?誰愿意自己天生矮別人一頭呢?若不是賣做妾,為何會誕下庶子來?若不是娶妾生子,又如何有庶子來?”
聞衍時便敢質疑書中所言,自是大膽的:“所以呢?”
鐘萃仿佛心中有一氣,這氣從上輩子帶到了這輩子,所有的埋怨不公都通通制了下去,一字一句的:“陛下與我講過泰伯典故,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可見先民圣賢是以德論品行,而非以份論品行。”鐘萃咬咬牙,到底把話說了出來:“嬪妾認為,嫡與庶,沒有區別!”
聞衍眼眸微瞇,目格外凌厲,周威嚴赫赫,緩緩沉聲:“你可知你在說甚?”
鐘萃輕輕點了個頭。
“放肆!你好大的膽子!”聞衍扔下書,斷然起,臉一片沉怒。沒有區別,沒有區別,如果沒有區別,那這皇位便人人皆可得知,如何還有妄圖染指,如何還有倫理綱常,長有序,嫡為先,庶為次!
范太傅的話猶言再耳,仿佛印證了他的話,帝王的恩寵,到底是生出了過多的心思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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