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壁

溫長玄的聲音一下子拉回了溫桃蹊的思緒。

定然去，眼中卻毫沒有錯愕。

于是陸景明心里明白，他說的不錯，小姑娘的確是從一開始就心存防備，更是從林月泉到了歙州之后就在懷疑，這一切，不過是個圈套而已。

所以幾次三番的不給他好臉。

陸景明深吸口氣：“三姑娘果真從一開始，就疑心我的。”

溫長玄呼吸一滯。

他是護著桃蹊的，可要說從最初接的時候，桃蹊就疑心人家，這也不怎麼好聽……畢竟大哥和陸景明擺在那兒，人家又不貪圖溫家什麼，何至于就防著人家了呢。

他在袖口下的手了。

溫桃蹊皮笑不笑的：“當初陸掌柜大言不慚，與我說真心——”尾音拉得很長，視線也始終落在陸景明上，眼底凝出冰渣來，“這就是陸掌柜所謂的真心？”

揚聲反問，不屑至極：“我記得當日陸掌柜還勸我莫要戒心太重，與人相，這樣不好，今日陸掌柜與我說這些，我倒想問一問陸掌柜，倘或我是個傻子，真就天真的以為陸掌柜是無理由的對我好，以真心相待，時至今日，我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了？”

陸景明臉雖然稍變，卻并不生氣，只是無奈嘆息：“我就知道三姑娘會這樣說，所以本來沒打算跟你說這些。”

溫桃蹊嗤笑：“是，能瞞一日是一日，瞞到死，你不承認，也沒人能按著你的頭讓你承認。”

丟了個白眼，很快收回目，分明是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陸景明何曾收到過這樣的冷待，但是今天的一切，也全都是他自找的。

這小姑娘原就是個脾氣執拗的，聽了方才那番話，沒有立時甩手就走，就已經算是相當客氣的了。

他嚨滾一滾：“當初我拿林月泉當時舊友看待，他突然來信，信中向我打聽三姑娘，我雖與澤川相多年，對三姑娘卻知之甚，是以……”

“是以你正好借著我那頂小金冠丟失之事，而后幾次三番接近我——”溫桃蹊眼神一凝，眉頭一，“我的小金冠丟失，總不能也是陸掌柜你的手筆吧？”

陸景明面一僵：“自然不是。”

盯著他大量了許久，才哦了一聲：“那還真是巧的很，也正好省去了陸掌柜許多麻煩吧？”

他說是，看著的臉，心里卻不是滋味：“我今日與三姑娘坦言，三姑娘心中不用，可難道今后也打算一直這樣同我說話了嗎？”

溫桃蹊簡直想笑。

是他做錯了事，算計了人，挖了坑等往里跳的。

這也就是重生而來，凡事多留了心眼，對這些陌生人，尤其是突然示好的陌生人，更多出七分戒備的心，這才沒有上了陸景明的惡當。

不然倘或當初就一頭栽進去，豈不是陸景明想要什麼，就給什麼，他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了？

他本就是個優秀又出的人，想要誆騙這種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本不在話下。

所以他今天憑什麼堂而皇之的質問，是不是打算一直這麼怪氣下去？

溫桃蹊一挑眉：“陸掌柜覺得自己是君子？”

陸景明嘖聲：“我從不覺得我是君子。”

反倒愣住了。

陸景明角上揚：“可我即便不是君子，今日也是坦坦。三姑娘還想知道什麼，不妨直接問我？”

是他送上門來的……

溫桃蹊盯著他：“林掌柜為什麼要向你打聽我的消息？”

他肩頭一聳：“我起初以為他在外游歷行走，聽說了三姑娘的名聲，有心好，正好我與澤川是匪淺，他自然寫信向我詢問。”

起初以為，那也就是如今不這麼以為了。

溫桃蹊眸一暗：“那今天為什麼又告訴我了？”

問了一聲，只是略頓了須臾而已，又接上自己前頭的話去：“陸掌柜當初拿林掌柜當朋友，替他打聽消息，也不告訴我們，遮遮掩掩，暗中行事，可你今天突然挑明了，換句話說，你不拿林掌柜當朋友了？”

果然聰穎。

溫長玄也是眉心一：“如今林掌柜在歙州城中生意越發紅火，阿兄卻不拿他當朋友看了？這是什麼緣故。”

“你們兄妹兩個……”陸景明吃了口茶，搖頭咂舌，“我既然說了，就都會告訴你們，也不用一唱一和的來套我話吧？”

溫長玄已然把先頭的事聽了個大概的，本來就對陸景明有諸多不滿，只是明面兒上也不好怎麼發作，總歸還是要回家告訴了大哥，讓大哥去找陸景明的麻煩，畢竟今天人家是帶著滿滿的誠意而來，打算底兒的，難不眼下就掀桌子尥蹶子，給陸景明大大的難堪嗎？

可陸景明這樣理直氣壯，實在溫長玄心中不快。

他聲兒一并沉下去：“我無意套你的話，但的確是你別有居心的接近我妹妹在前。阿兄——我你一聲阿兄，是看在你和我大哥多年的上，也看在你今日肯坦誠相告的份兒上，難聽的話，我想你也不愿意聽吧？”

陸景明斜眼過去：“你打算讓我聽什麼難聽的話？”

溫長玄多知道他，脾氣古怪，笑著罵人，從來都不是什麼良善可欺之輩。

他猶豫了下，越發了拳。

溫桃蹊攔了兩句：“我們也并不想同陸掌柜吵架拌，將來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大哥也還要跟你相的。”

陸景明聲兒淡淡的：“我的確不拿他當朋友了。”

他沒頭沒腦的，突然又把前頭的話接了過來，像是方才與溫長玄險些起爭執的本不是他一樣。

溫桃蹊忍不住扶額，這人還真是喜怒無常。

了一把眉心：“我比較想知道，林掌柜是做了何等十惡不赦的事，讓陸掌柜覺得他不配做你的朋友了呢？畢竟當初他一封書信，陸掌柜就肯替他來打聽試探我，甚至不怕我大哥有所察覺，與你翻臉。如今林掌柜到歙州月余，你又不肯拿他當朋友了？”

“十惡不赦的事是沒有，可有些利用和算計，我多知道。”青瓷小盞又在陸景明的手上滾過一回，才輕放回面前的圓桌上去，“澤川先前也往我府上說過些事，我私下里也調查了一些，他的的確確是利用了我——他如果是真心喜歡三姑娘，便是借我的方便多打聽些，尚可玩笑一句近水樓臺先得月，可偏又不是。三姑娘，你做人做事，似乎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則的，難道有人利用了你的真心，算計了你的一番誼，你還會拿人家做朋友？就比如……林姑娘？”

他好端端的提起林蘅，雖然只是拿來打個比方，這也讓溫桃蹊秀眉蹙，十分不悅：“林蘅姐姐不是那樣的人，也絕不干那樣的事，說咱們的事兒就說，陸掌柜拉扯旁人做什麼？”

陸景明了把耳朵，把的話放在舌尖兒上品，發覺他很喜歡聽說咱們。

他無聲的笑：“我隨口一說，三姑娘不必怒，林姑娘自然不是這樣的人，不然三姑娘這麼重的戒心，也不會真心待林姑娘好。”

溫桃蹊就是懶得跟他扯林蘅，不愿意任何人隨意的評判林蘅如何，尤其是從前利用過，算計過的人。

于是白一眼過去，岔開了話題：“那后來呢？第一次在青雀樓中吃飯的時候，我與陸掌柜淺言深，你就應該知道，我戒心甚重，不大輕易與人心，那之后就不該再來試探我——你們還想試探出什麼？你該提點林掌柜，打我的主意才是。可是陸掌柜的簪子，照樣送進了小雅居，還有前兩日我沒收的那只兔子，你甚至為此躲了我大哥好幾天！”

話到后來，咬重了話音，足可見耿耿于懷。

陸景明反手著鼻尖兒：“知道三姑娘心思重之后，我的確提醒過林月泉，要真是了心，只怕要多下些苦功夫，不如趁早斷了這念想為好，之后種種……”

他聲音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

溫桃蹊只覺得眼前一時恍惚。

那種悉而又陌生的笑，正是第一次認認真真審視陸景明時，他掛在臉上的。

瞇著眼，眉眼彎彎，角上揚，人如沐春風。

雖然笑未達眼底，卻異常溫暖。

是在孤冷中走到生命盡頭的人，林蘅帶給的那些許藉，并不足以取暖。

所以當日在府中一眼見到陸景明時，心頭一滯，幾乎下意識的想要貪那樣的溫暖與好。

只是忍住了，更知道不能。

這天下，從來無則剛，何況當年就是貪了林月泉的那張臉，才把自己和溫家，親手送上了絕路。

重生了，有父母，有兄弟，只要好好守著溫家，守著家里人，就不會再孤單寂寞，大可不必貪外人的好，那不過都是鏡花水月，浮華一場空罷了。

眼前的景象讓稍稍分了心，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之后種種，又如何？”

陸景明覺得自己沒有看錯，更沒有聽錯。

小姑娘剛才有些走神，眼神中有莫名的貪，靜靜地著他，雖然是想過他，不知落向何，可眼中的眷，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轉瞬而已，整個人又冷肅起來，就連聲音都比先前更清寒三分。

他抿：“之后是因為我對三姑娘，很興趣。”

他挑眉的模樣，像極了挑釁。

溫長玄拍案而起：“簡直是荒唐至極！”

他上手去拉溫桃蹊：“我們回家！”

溫桃蹊由著他半拉半拽的起了，腳步卻沒。

陸景明噙著笑看：“三姑娘？”

“你說的，我信了。”反手按了按溫長玄手背，“可我對陸掌柜，毫無興趣。”

陸景明臉驟變：“毫無，興趣？”

斬釘截鐵的是說：“所以我勸陸掌柜，也不要再在我上浪費時間，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可你的一時興起，已經帶給我諸多困擾和煩惱。你是在外行走的郎君，我是宅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本就不該有過多的集，陸掌柜是聰明人，我希你能記住我今天的話，不要給彼此徒增煩擾。”

陸景明慢吞吞的站起了：“我要說我不呢？”

“你！”

溫長玄聽不下去，把溫桃蹊一把藏在后，黑著臉平視過去：“桃蹊說的不錯，你別欺人太甚。”

陸景明口一窒，說不出的憋悶。

他對溫桃蹊，沒有一丁點兒的邪念歪心，只是覺得有趣，又或者……他莫名覺得，這小姑娘日子過得并不像表面看來那樣風快樂，他想給更多的快樂，僅此而已。

可人家兄妹避他如洪水猛，在他臉上打了一記響亮的耳。

陸景明瞇了瞇眼：“要送三姑娘的那只兔子，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卻是那胡人原本打算帶回家去逗他小兒的，我那日一見，莫名想起三姑娘，覺得你大概會喜歡，很費了一番舌，才那胡人肯割賣給我。三姑娘，你真的覺得，我是存了歹念，為貪圖你，為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做這些事的嗎？”

他聲音是清亮的，是干凈的，溫潤儒雅。

溫桃蹊第一次覺得，原來陸景明也可以是個溫潤儒雅的人。

那聲音悠悠揚揚，就像是抓了一把明珠，在玉石鋪就的地磚上，一撒手，落了地，清脆的聲音再飄大殿，回響不絕。

沒說話，溫長玄更不肯再理會，拉了，徑直出了門去，只留下決然的背影給陸景明，還有一聲極其不悅的冷哼聲。

陸景明盯著兄妹兩個離去的背影看了許久，一抬手，在了鬢邊太。

他還沒有這樣過壁呢。

溫長玄護著親妹，不給他好臉也就算了。

他難得打心眼兒里想對一個小姑娘好一些，就這樣？

門外明禮猶猶豫豫推門進來，苦著一張臉湊上前去：“主子，那兔子……還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