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葉羲踏著兇隼從骨塔上下來。

從兇隼背上落地后，葉羲站直，肅容向著骨塔深深鞠了一躬。

這些年來他遇到了許多可敬的巫，塗山巫、九邑元巫、夏蒼祖巫，還有這位氏族的大元巫他們都是，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他，他真的很幸運。

其實細想來，這片大地上幾乎所有巫都是可敬的。

他從沒見過有巫因為權利在族裏作威作福，奴役族人，反而所有的巫都殫竭慮地為族人謀劃。像大元巫都不知多久沒下骨塔了，過得像個苦行僧。

他們是人族真正的脊樑，是活著的信仰。

不過現在他也是脊樑了。

而且算是頂樑柱，他要是沒能功晉陞為祖巫，怕是氏族部落所有人都要完蛋。

想到這裏，葉羲覺得自己肩頭很沉很沉。

「希我不負您所託。」

葉羲心中默默道。

「羲巫大人！」

「羲巫大人好。」

骨塔位於蒼氏領地之，見葉羲下來，在附近的蒼氏人都過來行禮，有的則立即騎上戰去通知蒼康了。蒼康現在不在蒼氏領地，而是在隔壁氏族理事。

葉羲向眾人點頭問好。

「葉羲哥哥！」

阿織吊著蠶從天而降。

這些天一直在骨塔低層織蠶布，晃了晃神，才發現葉羲從骨塔頂上下來了，於是立刻抓著蠶布吊下來。

「葉羲哥哥！」阿織聲音雀躍，眼中滿是期待和喜悅，「你回來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迫不及待想回去見新蠶王，還有的小族人們了！

葉羲沒回答，而是看著手裏抓著的織了一半的蠶布，奇怪道：「你不是不想再織布了麼，怎麼又織上了？」

這幾年阿織被氏族奴役得狠了，對於織布這件事近乎痛恨，發誓再也不織布，沒想到這才幾天，居然又織上了。

阿織眨了眨眼：「我找不到事做。」

不想跟氏族人打道，又不能離開氏族，除了織布，都不知道幹什麼打法時間。

「你回來了我就不織布啦！」

葉羲微微笑了。

他發現阿織上的暮氣消失了。當然沒過去剛出桑蠶嶺時的活潑，不過考慮到阿織的年紀在蠶中已是中年，那就再正常不過了。

「咦？」葉羲突然發現什麼不對。

他仔細地看了遍阿織。

阿織臉上的細紋好像消失了？白長發不像原先那樣枯皺，而是充滿澤，被照得像匹練一樣，這樣看上去阿織分明是個青年。

「氏族是不是給你吃了什麼特別的奇花異果？」

阿織了自己的臉，疑歪頭：「怎麼了，阿織的臉有什麼不對嗎？」

葉羲高興地告訴這個好消息。

阿織笑彎了眼：「啊，我還以為臉上長東西了呢！」

氏族沒有像鏡子一樣的東西，也不會去對著水面照鏡子，所以本不知道自己變年輕了，不，本連自己原先面容變老都不知道。

蠶沒有找伴的意識，所以不怎麼在乎自己容貌。對阿織來說，哪怕一夜間衰老老婆婆也不會太難，所以聽到這個消息也沒有很喜悅，只是見葉羲高興，所以跟著開心。

「葉羲哥哥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可以回羲城了？」

「應該就這兩天了，看他們怎麼安排吧。」

「太好了，再不回去我都想自己跑回去了。」

「噓……」

葉羲忽然豎起食指，示意阿織不要說話。

他跳到附近的屋頂上凝神傾聽。

「狂風呼嘯，黃沙遮天，氏族祖先啊，見到你們連狂風都會退，見到你們連黃沙都會膽怯。」

「大海翻滾，海浪撲臉，氏族子孫啊，見到你們連大海都會畏懼，連海浪都會退卻……」

遠有人在唱歌。

那人嗓音沙啞，有氣無力，在烈日和風沙中，如此激昂的歌竟著凄涼。

葉羲循著歌聲過去，看到一個大肚皮剽悍大漢坐在蓋著蓋子的石缸上，背靠著石牆，雙手墊在後腦勺，在散漫地唱著歌。

他瞇著眼睛著天空，不知在看兇禽還是在看白雲。

在唱歌大漢的隔壁石屋前，有個五六歲的小孩在沖自己阿父發脾氣，旁邊幾個更小的小蘿蔔頭也氣勢洶洶叉著腰，站在那個大孩子後，同仇敵愾。

「我們不要去什麼羲城！」

他的阿父在門口忙碌，聞言很不耐煩地安他：「你覺醒為戰士后就能回來了，別吵！」

石屋門口壘了很多皮包裹石盒木盒之類的東西，他現在正在硝制皮，想多做幾塊好一些的新皮給幾個小崽子。畢竟孩子們得覺醒為戰士后才能回來，在羲城得待好幾年，他怕羲城沒有好皮給幾個小崽子用。

這兩天他一直在準備，幾個小崽子卻一直跟他吵，吵得他越來越煩躁，滿心的鬱悶都被點燃了。

「我們不要去羲城！」孩子們繞到他們阿父面前。

「你去跟族主說，跟我說有什麼用！」

「我們不要去羲城！！」

「不許再吵！」

「我們就不去羲城！！！」

那阿父怒了，騰地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吼：「你們留在這裏也礙事，巫還要保護你們，留著幹什麼！沒你們巫還能騰出手多殺幾頭頭領，趁早滾蛋！」

小孩被氣到了，梗著脖子跳著腳尖聲大：「你像老子一樣大的時候，不也是被保護的貨，憑什麼說我！」

他阿父一個大子扇過去，怒髮衝冠：「你他阿姆的跟誰吼呢？！」

小孩被扇得一屁坐下，臉蛋通紅一片，卻偏偏不哭，著氣恨恨地盯著他阿父。

小孩的阿姆本來在收拾東西，立刻怒氣沖沖地過來，狠狠給了伴一腳：「他都要走了，你還打他？」

「阿姆你別幫我，等我為戰士了，我自己打回來！」小孩非常非常有志氣地大聲嚷道。

他阿父嗤之以鼻：「等你戰士了老子不知道幾級了，照樣痛扁你！」

小孩被噎得說不出話。

那個唱歌的大漢不再唱了，掀了掀眼皮道：「算了吧，等你兒子戰士了，你說不定已經被巨踏泥了，連骨頭都找不到哩！」

他嫌事不夠大，繼續逗小孩：「回來你就找不到你阿父阿姆咯！」

小孩呆住。

旁邊一幫小蘿蔔頭眼中漸漸噙滿眼淚，嗚嗚大聲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張開雙手去抱他們的阿父阿姆。

「我們不要走……哇……」

他們的阿父阿姆被哭得心都酸了，蹲下來抱住他們，眼睛泛紅。最後連那個倔強的大孩子都一同擁懷中，一家人抱頭痛哭。

大漢跟沒事人一樣重新唱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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