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斷翎淋著雨單膝跪在葉羲面前，回答道：「您說過，紋部落人將圖騰除去就可以留下，現在所有紋人都將自己的圖騰除去了，所以，他們都沒走。」

葉羲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所有人？」

斷翎：「是，他們現在全部在城門口跪著。」

葉羲神震。

過了片刻，他說：「走。」

葉羲握著祖巫骨杖帶著斷翎和紅雕，大步邁進了傾盆大雨中。

雨水並沒有將葉羲淋，它們在靠近葉羲的時候就被巫力蒸發，變一團蒙蒙的水霧圍繞在他上，襯著雪白飄逸的蠶長袍，以及高大的祖巫骨杖，使得葉羲看上去格外聖潔神。

一邊走，一邊有族人敬畏地向他行禮。

葉羲向城門走去。

過雨幕，他遠遠地就看到近千名紋部落戰士，整齊地跪在外城城門口，各個垂著頭，著上半，出除去圖騰的左膛來。

周圍黑的全是人，連城牆上都站滿了。

有的人沉默無聲地看著他們，有的人竊竊私語，有的人充滿激憤地沖著他們振臂大吼，聲嘶力竭、滿臉仇恨地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但是，當葉羲走來時，這些聲音漸漸平息下來，全部變了充滿敬畏的行禮問候聲。

「——拜見羲巫大人！」

他們齊聲道。

葉羲沒看他們，只握著祖巫骨杖垂目看跪在最前面的紋巫。

此時已經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雨。

天昏暗，外城沒有鋪地磚，黃土地面被雨水浸泡了泥濘的黃水泥地，紋巫那原本代表神聖和權利的骨杖，就這樣被紋巫扔在旁，被浸泡在骯髒的黃水泥中。

而紋巫自己，則額頭地，著瘦弱衰老的上半，一不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已經這樣跪了多久了。

也許會議開了多久，他就在這裏匍匐地跪了多久，久到巫脆弱的變得虛弱，反應也變得遲鈍。

等葉羲站到他面前後，他才遲鈍僵地，像臺咔咔直響的老機般慢慢抬起頭、抬起來，嗓音沙啞道：「羲、羲巫大人……」

葉羲看到紋巫的口時瞳孔倏然一。

只見紋巫原本畫著圖騰的左膛是一片刺目的紅——他竟然將自己的皮給割了！！

「噼里啪啦！」

豆大的雨水不停砸落下來。

紋巫抬著頭，哀求地看著葉羲。

他的眼睛被雨水糊得睜不開，灰白斑駁的頭髮在臉上，在衰老褶皺的皮上，模樣已經可憐到了卑微的地步。

接著，他雙手抖地從懷裏捧出從自己上割下來的，畫著圖騰的老皮，息著，慢慢將它遞給葉羲：「羲巫大人……」

渾濁老眼睜大，充滿希冀地仰著他。

葉羲注視著這張被遞到眼前的人皮，神雖然依舊不變，卻不知不覺攥了祖巫骨杖，攥得骨節都發白。

他知道，紋部落這個幾千人的中等部落如果被趕出去，是很難獨自生存的，更何況人和孩子都不許帶走，這就相當於連繁衍的希也沒了。

雖然他沒殺他們，卻和滅紋部落族無異。

紋部落必然難以接這種結果，可他料不到紋部落會做到這種程度，做到他都覺得不忍，想饒恕他們了。

可是不行啊。

其他人固然可以留下，但紋巫留不得。

一個部落只要有巫在就不會散，就算清除了圖騰也沒用，魂還是在的，這樣羲城裏的紋部落就變得似存非存，算到最終好像紋部落的懲罰就只是除去了圖騰而已，依然能以部落形式全部留在羲城。

這樣的罰太輕了！

沒辦法震懾得所有部落都膽寒。

那麼殺了紋巫？

可紋巫都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將自己的姿態都放了塵埃里，如果殺了他，其餘紋人不可避免地會怨他心狠，從此在心中留下一個大疙瘩。而且他之前說過，只要除去圖騰就能留下，殺了紋巫也違背了他之前的命令。

……他料不到自己一時心竟造了現在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

葉羲站在紋巫面前，久久沒有作。

正在葉羲衡量利弊得失時，跪在紋巫後的紋酋長緩緩抬起。

剛才他一直額頭地，將上半深深在泥水地里，當紋酋長抬起，葉羲才發現紋酋長對自己更狠，竟然將畫著圖騰的那一大塊生生挖了下來！

要知道圖騰占的面積是很大的，這一挖，整塊左膛都模糊，不知流了多。

可紋酋長邊並沒有什麼跡。

葉羲看著紋酋長因為失過多而發白髮紫的臉龐就知道，那是因為他在暴雨中跪太久了，久到流出的全被雨水帶走，所以周圍一跡都不剩。

紋酋長哀求地仰著葉羲，慢慢的，這個魁梧的漢眼睛紅了。

猛然間他對著葉羲砰砰砰地使勁磕起頭來，他對自己毫不留，才磕了三下額頭就模糊。三下后，他微微換了個方向，眼睛赤紅地對著紋巫磕了個響頭。

接著他噌地一聲拔出自己的骨刀，乾淨利落地對著自己的脖子劃去！

「啊！！」

周圍有人驚呼。

紋酋長下手極狠，這一刀不僅一下割斷自己脖子上的脈，甚至脖子都被割掉一半。

「噗嗤！」

一道泉瘋狂噴涌而出。

割了的紋酋長在地上僵地跪了半個呼吸后，在瓢潑大雨下，臉朝下，重重地撲倒在泥濘的黃土中。

被砍了半截的脖子還連著腦袋和。

鮮泂泂地不停從斷口流出，和著雨水將四周的地染得鮮紅。

天徹底黑了。

斷翎沉默地走出來，掰開紋酋長的手指，將他手中的骨刀取出來，再將他那半邊脖子給徹底割斷了。

然後他抓著紋酋長的頭顱，一掄胳膊，將它拋到了骨架山上。

在紋酋長自刎過程中，紋巫一直匍匐地跪在葉羲腳下，連頭都沒抬，只是瘦弱的軀抖，其餘紋部落人更是安靜地跪著，沒有任何其他作。

葉羲看著被拋在骨架山上的紋酋長頭顱。

那頭顱的眼睛睜得很大，卻是獃滯無的，和葉羲的目隔空撞在一起。

葉羲呼吸一窒，收回目用雙手將紋巫攙起。

紋巫順從的，巍巍的被攙起來，渾濁的老眼亮起希的芒。

「羲巫大人……？」

葉羲閉了閉眼，道：「你獨自離開吧。」

紋巫聽到后如同五雷轟頂，徹底地僵在原地。

半響，他凄涼地笑了起來，舉起拳頭用力錘自己的口，錘的梆梆直響：「好、好……」

瓢潑冷雨中，他抖地將自己的骨杖從混著的泥水中撿起，然後佝僂著背，踉踉蹌蹌地往城外走。

跪在地上的紋戰士們站不住了，幾乎所有的紋戰士都追了上去。

紋巫沒有回頭，赤著上半的衰老影被雨水淋得越發凄涼，他惡狠狠地怒斥追上來的紋戰士：「都別來，你們都別跟來……都別跟來！」

追去的紋戰士這次沒有一個聽紋巫的話，部分追上去的紋戰士回頭跑到葉羲面前，眼睛赤紅地沖著葉羲磕了個頭，然後拔向紋巫追去。

在黯淡的天幕下，接天連地的大雨中。

紋巫和紋戰士們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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