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只有那個人一星半點的消息,但齊姝心中也莫名寬了。
攝政王每隔半旬都會空在崇文殿見長寧一次,通常這天俞淺淺都會讓邊的嬤嬤送長寧過去的,但這日不巧俞淺淺邊的嬤嬤老病犯了,腰疼下不得地。
齊姝近日已同長寧玩得極好,便提出送長寧過去。
不知不覺,這皇城竟已又冬了。
齊姝在殿外等長寧時,一道冷風刮過,竟覺著寒意徹骨。
攏了攏手中的黃銅絞暖壺,正打算在附近走走,卻見一白的公孫鄞和幾名員從漢白玉石階下方走來,似要去崇文殿議政。
幾人瞧見,皆是揖手道:“見過大長公主。”
后宮不問前朝之事,齊姝便只頷首回禮。
公孫鄞卻站在原地沒,對幾名同僚道:“諸位先去偏殿等鄞片刻。”
幾名朝臣神各異,但還是應聲先去了偏殿。
齊姝捧著手爐,冬了明明冷得厲害,手心卻忽地出了一層汗。
公孫鄞看向的目極為溫和平靜,他似乎還在病中,氣并不好,人也清瘦了許多,上卻添了幾分沉穩:“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
二人緩步走在崇文殿外的小花園里,公孫鄞道:“聽聞公主和沈將軍好事將近了?”
齊姝捧著暖爐的手一,頓住腳步,目一片清冷,問:“師特地喚本宮出來問這個,就為了提前向本宮道聲恭喜嗎?”
公孫鄞定定看了幾許,那張俊雅溫和的面孔上,分明有了難過的緒,他說:“若是真的,微臣自該向公主道聲恭喜的,但微臣還有些話想同公主說。”
他抬腳繼續往前,齊姝遲疑片刻后,到底還是邁步跟上了。
今日刮的是西南風,公孫鄞大病未愈,偶爾吸進一口冷風,便止不住地低咳:“百年前,公孫家也曾鼎盛一時,祖元后,宣帝繼后,都是公孫家的姑娘,只是后來到底樹大招風,百年前的公孫家,下場比十七年前的戚家還慘些,東宮搜出龍袍,邵太子被貶為庶人,公孫家兩代皇后自縊于皇宮……公孫家主家一脈,盡數被抄家流放,就連麓原書院‘書樓’的那塊匾,都險些被皇家收回……最后查出來,卻只是樁皇子栽贓的冤案。”
公孫鄞說到此便是苦笑:“天底下哪有這般天無的栽贓?不過是當年龍椅上那位帝王已容不得公孫家罷了。公孫家的旁支守著麓原書院茍延殘百年,給族人定下的族規第一條便是‘不得仕’。”
齊姝怔住。
公孫鄞著徐徐道:“當年你來書院的第一天,我便瞧出了你是個姑娘;你在書樓同我下那局棋時,我才知當初在廣陵寺風雨廊亭中的也是你。”
他角彎彎,眼中多了幾許時過境遷的晦:“我心慕那個姑娘,后來才知是當朝公主。”
多年前在麓原書院書樓問出的話,終在今日得到了答案,齊姝卻只覺著頭發哽。
公孫鄞仍舊只是著淺笑,只是那笑在稀薄的日下也多了幾許破碎:“我此生不會仕,又豈敢誤?”
齊姝眼眶已發紅,呼吸都有些發抖,盯著他:“你如今同本宮說這些,又是何意?”
冷風拂公孫鄞雪白的袍,他站在那里,似一棵蒼勁的瘦松:“助九衡扳倒魏嚴和李家后,我回河間同祖父秉燭徹談了個日夜,終說祖父改了族規,允族人仕。只未免重蹈覆轍,將來陛下羽翼漸時,便是我請辭之時。”
“公主回京那年,鄞考了探花郎宮,見過了公主所住的巍峨宮闕,終不敢妄問公主可否愿同鄞游歷山河,居一隅。今日,鄞想斗膽問問,他日鄞辭回鄉,公主可愿同鄞做一對閑云野鶴?”
他又笑了笑:“公孫家百年經營,尚有薄資,不會苦了公主,只河間到底比不得京中繁華……”
從前他的笑總是溫雅又帶著幾分狐貍似的算計,這一刻卻仿佛只是張易碎的面,勉強遮著底下支離破碎的緒。
齊姝冷冷抬眸:“我若說不愿意呢?”
公孫鄞角笑意微僵,最后只拱手艱難道:“是鄞妄言了。”
齊姝沒再理他,捧著手爐急步往回走。
公孫鄞立在原地,只覺心口沁涼,掩止不住地低咳。
“公孫木頭!”
后有人聲喚他。
公孫鄞蒼白著臉回頭,便見齊姝臉上已繃不住笑意,有些蠻地道:“本公主要你家藏書樓的萬棟藏書做聘禮!”
公孫鄞先是一怔,隨即也慢慢笑開,應聲說:“好。”
……
見完姐夫的長寧和齊煜一起躲在假山后,瞧見這一幕悄聲問齊煜:“公孫叔叔是要娶公主嗎?”
齊煜點了點頭,小臉微沉,抿著角說:“朕將來掌權了也不會攝政王和公孫先生。”
他不太高興地道:“無能的皇帝才會猜忌臣子。”
為了方便看,長寧是蹲在假山邊上的,齊煜站在后。
仰起頭問他:“那你將來能不能封我個公主當啊?”
齊煜垂眸看:“你想當公主?”
長寧滿懷期待地點頭:“嗯!像姝姑姑一樣,可威風啦!駙馬得拿出家底做聘禮!”
齊煜皺了皺眉,道:“這天下都是朕的,沒誰比朕更有家底,你要不當朕的皇后好了。”
長寧“誒”了一聲,睜大了烏黑的圓眼:“那你要拿這皇宮給我當聘禮?”
齊煜說:“是江山。”
長寧不太理解:“江山是什麼?”
齊煜道:“從你阿姐打仗的地方,到這皇宮,到更南邊的地界,都是朕的,你給朕當皇后,就也是你的了。”
長寧想象了一下那塊地得有多大,扳著手指頭數了半天,才一臉震驚地道:“隼隼都得飛好幾天才能飛到?”
齊煜點頭。
長寧最終勉為其難地道:“那好吧,未免你反悔,咱們拉個勾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騙人誰是小狗!”
-
這一年的除夕,長寧是在宮里和俞淺淺母子、趙大娘一起過的,姐夫將京中一切事理妥善后,盡數與了公孫鄞和一眾親信打理,自己出半月空閑,快馬加鞭趕赴北境找阿姐去了。
次年秋,大長公主與師完婚。
年后,懷化大將軍戍邊凱旋,年里抵北厥大小進攻二十余次,在北境繼“謝”字旗后,又樹起了一面讓北厥人聞之變的“懷化”帥旗,朝廷因其曾乃清平縣人士,封為清平侯。
同年,年方十二的帝親政,謝征辭去攝政王一銜,攜妻清平侯樊長玉一道回北境戍邊。
夫婦二人離京的那天,城百姓一如他們當年大婚時那般,自發出城送行。
年天子也車輦出城為其送別,這幾年里量已竄高了許多的長寧在馬車上朝他揮手。
齊煜上前將太后與他的送行禮遞到長寧手中時,小拇指輕輕勾了勾的,沉默著看了一會兒說:“記著我們的約定。”
長寧捧著他遞過來的包裹不說話,避開他視線時臉頰慢慢紅了。
樊長玉同一樣出城來送行的齊姝道完別,駕馬回車邊,年帝王才看向和后的冷峻男人,“長玉姑姑和姑丈此去一路順風。”
樊長玉笑道:“謝陛下吉言。”
謝征也微微點頭:“四海已定,寰宇之,陛下想做什麼,便放開手腳去做吧,朝中有公孫、沈慎、賀修筠、陸白等諸多良臣,陛下凡事同他們多商便是,臣與臣妻去替陛下守著北境。”
年帝王朝著這位把持朝政數載便徹底放權給他的武侯鄭重一揖:“姑丈和姑姑的大恩,煜兒銘記在心,煜兒會做個好皇帝,方不負姑丈和公孫先生的教誨。”
謝征沒再言語,只拍了拍年帝王尚還單薄的肩。
大軍啟程北上,樊長玉駕馬同馬車并行,看向趴在車窗邊已出落得模樣的胞妹,笑問:“陛下同寧娘說了什麼?”
長寧著長姐瞇起一雙笑眼:“是。”
樊長玉淺笑,也不再追問,拍馬追上駕馬走在前邊的謝征。
夕西下,芳草幽幽,二人并駕而行,遨游在天際的海東青,也多了一只略花的白隼作伴。
樊長玉問側的人:“此番回北境先去哪兒?”
“燕州。”
挑眉:“為何?”
男人輕掣韁繩,箭袖下實的小臂理微鼓,俊的面容縱使冷煞,出城這一路也引得道旁行人頻頻注目。
他只在看向側的子時眼底才見些許:“帶你去燕山看日出。”
樊長玉便笑了:“再去徽州獵場打獵?”
謝征淺淺“嗯”了一聲。
那是他曾許諾與的。
斜下,二人跑馬遠離大軍一段路后,馬背上的侯拽過側夫婿的領口,仰頭吻了上去。
鳥鳴啾啾,山野間繁花開遍,正是一年好春景。
永平十六年的那個秋日,他們曾在漫山蘆花中走散。
永興四年春,們北上同歸,從此再未分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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