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心裏熨帖，便收下料子，妯娌倆說了會子話，明蘭才提出今日來意：“燦妹妹快出門子了，我們做嫂子也該添份喜氣，隻是不知顧家可有什麽規矩，請嫂子提點，免我出錯。”

想起廷燦，邵氏心裏遲疑了下，才道：“我來時，前頭的廷煙妹妹已嫁了，瞧兩位叔父房的妹妹出嫁，似也沒什麽特別規矩。隻是……”看了下明蘭的臉，“廷燦妹妹子高潔，有些東西怕是瞧不上的。”

兄嫂給小姑子添妝，其實就是多湊些嫁妝。有錢的，大可送上田莊店鋪，的，可以置辦套的床架裳首飾，不過畢竟隻是兄嫂，大多是意思意思，一支釵，一對鐲子，或一臺鏡奩，也是可以的。

明蘭早就料到了，便道：“我聽聞公主府來商量婚期了，似是盼早些婚。不如去問問妹子，有什麽喜歡的，或是不喜歡的，我也可早做準備。”

邵氏心裏鬆了口氣，兩邊都得罪不起，便微笑著讚：“那極好，妹妹那屋離這兒就兩步路，我也跟你一道去罷。”

從顧廷燦的住來看，就知定然自小寵。的屋子是整個園子裏采最好，朝向最佳的，還沒進到屋裏，外頭已是滿地的名貴草木；當整個侯府都冷落淒惶之時，隻有七姑娘的丫頭們依舊鮮整齊。

“真巧，兩位嫂子一道來了。”顧廷燦靜靜坐在琴架前，聲音中帶著一種不經心。

生的很，隻是神中帶著一種輕慢憂鬱，總像隔著層紗似的疏離，古時子要求溫靦腆，端莊和氣，這並不符合正常的閨訓要求，可偏偏過世的老侯爺最喜歡這一點。

屋裏自然擺設的十分清雅別致，既不鋪金灑銀，也不過分素淨，恰到好的顯示了良好的品味，驕矜的出。一卷秀麗的畫軸，那麽簡單的掛著，隻卷軸著青玉碎金，一本書，那麽平淡的擺著，一眼看去，竟是世間有的孤本。案幾上一叢豔的紅梅，似是剛從外頭折來的，著的卻是千金難買的前朝汝窯白瓷花囊。

布置的十分出眾，與相比，華蘭的閨房過於富麗，墨蘭又失之顯擺文墨。

明蘭跟著邵氏團團走了一圈，坐下後，低頭笑了笑，這屋子最有趣的地方在於，牆上掛著的三四幅書畫，角落的字帖，竟全是顧七姑娘之作，連案上放著的幾本詩集，都是七姑娘自小的詩作，然後以絹細宣編訂而的冊子。

邵氏是長嫂，自然先開口把來意說了，笑道：“妹子隻管開口，看嫂子們能否辦到。”

廷燦習慣的仰了仰脖子，隻笑到角：“那可好。那妹妹便說了，我要過回以前的日子，一家人和睦共時的景，不知二嫂可否辦到？”眼睛看著明蘭。邵氏一時尷尬。

對這種不懂事的小丫頭，明蘭素來懶得廢話，淡淡道：“便是回到以前的日子，難道妹子還能在這兒過一輩子不？對咱們子來說，夫家才是後半輩子落腳之。莫非七妹妹想把一家子都帶去公主府？”

論口舌犀利，一個閉關鎖國的文藝青年如何趕得上見慣吵架的法院小書記。廷燦閉著，忿忿的折過頭去，明蘭又道：“妹妹若一時想不出喜歡什麽，便說討厭什麽罷。免得送來的東西，妹妹不。”

廷燦差點就開口‘你送的東西我都討厭’，想起母親的叮囑，生生忍下，眼珠一轉，便道：“花兒兒我不，各首飾頭麵我都有的，田地鋪子我也不敢要，裳料子還有床櫃桌凳俱是齊全的，詩詞書畫我自己挑來的，除此之外，嫂子便看著給吧。”

說完，就高傲的端坐下，悠然的著明蘭，看能送出什麽來。

“妹妹說的明白，我們都聽明了。這樣罷，我們回去想想，這就不礙著妹妹讀書了。”明蘭微笑著拉起邵氏，慢慢走出去，和這仙子多待一刻都不利於胎教。

廷燦優雅的揚了揚手上的書卷：“嫂子走好，不送。”

明蘭一邊往外走，一邊捋著思緒。因著蓉姐兒和嫻姐兒要好，老是同出同進，時日久了，澄園和邵氏的丫鬟婆子便都混了，而顧廷煜邊的人，多是生母留下的舊人，於舊事知之甚詳。他們說：七小姐生得極像第一位秦氏夫人。

和白氏不同，大秦氏在府中並非忌，甚至太夫人自己就常在老侯爺跟前提起姐姐的種種好，套話老手小桃出馬，配上幾個婆子丫鬟，另些酒菜茶果，便能知道很多往事。

作為一切的開端，大秦氏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明蘭好奇許久。

小桃套話的當口，碧問：“麽？”若眉問：“才學如何？”

舊仆們道，秦家大小姐，若秋荷，靜極生妍，善詩詞，工曲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那時的東昌侯府還花團錦簇，而正是東昌侯千萬寵的嫡長，可這樣麗的才，卻到一十八歲還未嫁出去。原因很簡單，有重疾，弱多病，滿京皆知。

父母舍不得兒低嫁，可門當戶對的人家，誰又肯娶這麽個藥罐子回去，娶妻娶賢，帶回家裏不是擺著好看的，要相夫教子，理家事。這些，大秦氏都做不到。

這時，寧遠侯府替嫡長子來求親了。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姻緣，秦氏父母欣喜若狂。

按照老仆們若有若無的說法，顧老侯爺在婚前就見過大秦氏，不知何時何地，偶然的驚鴻一瞥，便暗生了意。這真是奇怪的緣分，一個常年舞刀弄劍的沙場武將，偏偏會喜歡那種極致脆弱的麗。明蘭大不解。

然後他就央求父母去提親，老老侯爺夫婦如何肯，這樣的兒媳婦，非但不知壽數幾何，連子嗣都艱難到幾乎不可能；顧偃開苦求無效，索跑去北疆軍中效命。

當時戎患正熾，兵兇戰危，隨時可能喪命，老老侯爺夫婦在心驚膽戰中煎熬了一兩年，最終磨不過長子，同意了婚事。當時他們認命的妥協，若大秦氏無子，可以養育庶子嘛。不過，他們這種天真很快被打破了。

婚後，夫妻倆恩逾常，形影不離，一年兩年三年的過去，老老侯爺夫婦急了，可顧偃開眼裏連隻母蚊子都看不進去，更別說通房妾室了。老老侯爺拿出家法孝道來威，老母涕淚懇求，顧偃開無奈從命，耐心好妻子，他前腳剛走，大秦氏後腳就對風流淚，當著公婆的麵不敢反駁，卻傷心不能自已，高熱病倒了。

侯府上下好一通混折騰，好容易把人救回來了，睜開眼卻是哭得肝腸寸斷，幾乎背過氣去，顧偃開連忙將通房妾室送的一個不剩，這樣養著護著疼惜了好半年，顧偃開再度在父母的要求下去親近旁的子，大秦氏雖差，但消息卻靈通，那邊兩人的服還沒完呢，這邊又昏厥過去了，人事不省。

如此這般幾次，顧偃開深覺不能如此下去，便瞞著父母請調西南戍邊，然後帶著妻子一溜煙的跑了，父母跳腳痛罵也無濟於事，之後幾年，老老侯爺夫婦幾次想一張休書了結算了，奈何東昌侯夫婦親自上門哀求說，他們又忍不下這個心。

靜安皇後去世的第二年，顧廷煜出世，寧遠侯府還來不及為這個期盼已久的嫡孫欣喜，就大難臨頭了。其實虧下的那些銀子並非全由顧家揮霍所致，有好幾筆銀子是可以說清來曆的，福建船務，西南邊貿，還有務府的采買，都是聽信老朋友去過手的。可武皇帝忽然暴非常，什麽話都聽不進去，而能說清顧家欠銀的那幾位上，都不同程度的卷宮闈紛爭，不是被殺頭族誅，就是流放抄家。一時人人自危，誰還敢出手搭救旁人。

厚道的老老侯爺當即中風，全家一片飛狗跳。這時，一位知老友來告，他江南老家曾來信說起過一事，海寧有一鹽商，真真家財萬貫，膝下隻有一獨，正當妙齡，尋佳婿。

侯府又喜又為難，三個嫡子早就都已婚，該如何是好，讓人家為妾怕是不肯。

不勞顧府人心，那好心的老友已托人去江南牽線搭橋，白老太爺何等人，他再心侯府的尊貴，事關唯一兒的婚事，也不會聽信人的一麵之詞。他一生雷厲風行，幾日後便趕赴京城，然後在一家茶館見著了正在高談闊論的五老太爺，又在紅燈區門街口‘巧遇’了四老太爺，最令人憤怒的是，這兩個他瞧不上眼的家夥，居然還是已娶了妻的。

連氣帶怒，回去後他就把人臭罵了一頓，表示此事就此完結，然後給了一句話：“瞎了你十八代祖宗的狗眼，老子的獨養兒豈能給人做妾！”——白氏夫人嫁進侯府時也帶了些陪嫁家人，雖這些人都被打發幹淨了，卻也說了不往事，有幾個老仆還記得。

那位好心又多事的老友把話傳到後，老老侯爺是不要命的人把自己抬上馬車，火急火燎的去了西南，他拉著長子的手無聲懇求，上頭是快哭瞎了眼的老母，下頭無助惶恐的弟妹們，旁邊是深的妻子，顧偃開幾乎一夜瘋癲。

消息靈通的大秦氏自然也知道了，盡管有婆母賭咒發誓的保證，隻是暫時和離，回頭就重新迎娶，但依舊無法接，產後本就虛，痛苦掙紮了幾日，臨終前指了一個丫頭給丈夫做妾，便一命歸西了。

沒有時間悲痛傷懷，老老侯爺立刻使人去海寧提親，白老太爺原本不肯的，但想到心的兒能為名正言順的寧遠侯夫人，從此再不是卑賤的商戶之，這個太大了！

他一咬牙，抱著試一試的心，照例跑去西南相人。這一次，他看中了。

白老太爺一輩子火眼金睛，三教九流，達貴人，從未看走過眼，他斷定顧偃開是個品正直，端正良善，勇武果敢的大丈夫，可堪良配。雖然前頭死過老婆，但也無妨，死老婆又不是稀罕事，他也死了老婆，還死了倆，這不也好好的嘛，該找相好找相好，該納妾納妾。聽說婿和前頭夫人深意重，那也不要，男人嘛，都沒長；待前頭老婆好，正說明會是個好夫婿，待他娶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兒，天長日久，過去的事總會淡的。

接下來的事，顧廷燁早和明蘭說了。

婚事是在西南辦的，是以京中諸家親朋都不曾邀請，白氏並沒有等來天長日久，不到二十歲就香消玉殞，隻留下一個無人看顧的孩子。待白老太爺從海寧趕來，隻看見兒的靈柩，他氣急攻心，卻已老邁衰弱，無力替兒討回公道，不久也過世了。

又過了幾年，顧偃開再次續娶，又是一位秦府的小姐，到顧廷煒七八歲時，聖旨宣召京，他才帶著小秦氏和三子二回了侯府。沒多久，老老侯爺夫婦前後腳離世，他襲爵為寧遠侯。在刻意掩蓋下，沒多人知道，在兩位秦夫人中間還有一位白氏夫人，不知出於什麽心理，顧偃開有意無意的引導眾人以為顧廷燁也是秦氏所出。

顧廷燦是他最後一個孩子，也是最疼的。其實除了容貌，其餘習慣嗜好乃至心，並不很像大秦氏，但在父母有意無意的期許下，不自覺的去模仿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小孩子有十分敏銳的本能，他們天然的想獲得更多的關注，對顧廷燦來說，一舉一越像大秦氏，父親就越疼，對有求必應，連帶著母親也能惠。有時候，太夫人想做一件事，讓小兒去與老侯爺說，幾乎百發百中。

明蘭在心中冷笑，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才，清冷高傲，才不會在乎凡塵中的瑣事，婆媳妯娌間的拌爭吵不過是一片浮雲。為著母親吃癟，便想點子來為難嫂子……哼哼，可惜了，畫虎不反類犬，學的不倫不類。

邵氏在後頭急急地跟上：“這可送什麽才好呀！”廷燦幾乎把什麽都囊括了。

明蘭一回頭，笑道：“這還不容易，送銀子唄。省事又省力，妹妹還真恤我這腦子不靈的嫂子，省去我想轍的勁兒。”正合心意，若送了許多細的貴重件，提起來時還不順當呢，就送銀子，以後說時，直接報一個數字出去，價值差不多，卻震撼多了。

邵氏一驚：“銀子？”廷燦最厭惡這些黃白之的呀，忽然，又想到自己手上哪有許多現銀，“該送多銀子呢？”擔憂著。

明蘭挽著的胳膊，安道：“我是要送銀子的，嫂子就當疼疼我，別和我送重了罷。”

“那我送什麽？”邵氏頭痛不止。

“嫂子挑幾個忠厚老實的下人，給妹子做陪房，不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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