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錦繡低低的哀聲道:“……那位盛姑娘,我見過了,又標致又大方,家世也好,老夫人也喜歡,這真是好極了,好極了,表哥的終大事算是定了,盛姑娘溫靈巧,日後定能好好照料姨媽和表哥的……娘說要表哥納了我,我如何敢奢,我早不幹淨了,是個殘花敗柳了,我給表哥做小丫頭罷!給你和盛姑娘端茶遞水,做使喚丫頭好了,隻要能時時見到表哥便心滿意足了……”
丹橘氣的臉通紅,小桃輕輕的咬著牙齒,恨不得撲上去咬兩口。
過綽綽的樹枝,明蘭三個看見那曹錦繡已把頭靠在賀弘文的肩膀上了,小鳥一般瘦弱的子不斷抖,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低低哭泣,賀弘文重重的歎著氣,一隻手輕輕的著的背,不斷安著,低聲說著什麽“……明妹妹人是極好的……”
小桃氣的發抖,再也忍耐不住,腳下一個用力,‘哢嚓’一聲,草叢裏一樹枝被踩斷了,賀弘文和曹錦繡齊齊驚呼了一聲,轉頭朝明蘭這邊看過來。
“誰在那裏?”賀弘文大喊道。
丹橘狠狠瞪了小桃一眼,明蘭倒不驚慌,略略整了下裳,從容了出樹叢,盈盈站立在賀曹二人麵前,小桃和丹橘也低著頭出來了。
賀弘文看見明蘭,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半天才呆呆道:“明妹妹,你怎麽在這兒?”
明蘭朝後頭揮了揮手,小桃和丹橘退了開去,隻留下他們三個在這片樹蔭,明蘭瞥了一眼賀弘文前一片的淚跡,努力扯出微笑,道:“本是有事出門,路過桃林,誰知瞧見了曹家姐姐的馬車,便想著進來打個招呼,沒想到弘文哥哥也在。”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賀弘文立時手足無措起來,訕訕道:“你……你都聽見了?”
明蘭依舊微笑:“沒聽見多,一小半罷。”
夏末的日著樹葉照下來,映著明蘭的麵龐猶如白玉般致剔,半明的幾乎一就破了,綻放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彩,清豔之極,一雙眼睛異常的漆黑沉默。
賀弘文神智恍惚,他很清楚自己是屬意明蘭的,他喜歡溫厚的人品,俏皮的子,他希能娶為妻,和和的過一輩子,可一側頭間,曹錦繡如同風中凋落的樹葉一樣微,黑黃的,消瘦的,病弱的,枯萎的,印象中那個可人的小表妹竟然變這副樣子,他又於心不忍,一時左右為難。
曹錦繡見賀弘文的臉,一聲悲呼,撲到明蘭腳邊,串的淚水從眼眶裏淌出來,翕翕,聲音悲戚:“盛姑娘!您切莫怪表哥,是我不知禮數,知道今日表哥要到,便人盯著碼頭,然後一路尾隨過來的;表哥一心念著你,他心裏隻有你!”
明蘭點點頭,平靜道:“這是你表哥與我的事,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家出言要謹慎,不可妄言,平白給旁人惹出麻煩來;現在你先起來,人瞧見了,還當我欺負你呢。”
曹錦繡呆了呆,隨即立刻點頭,卻並不起,連連賠罪道:“姑娘說的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已是殘花敗柳了,不如姑娘知書達理,姑娘莫惱了我!”
賀弘文連忙上前去扶曹錦繡起,誰知曹錦繡去隻扯著明蘭的擺,猶自哀求:“盛姑娘,您瞧瞧我,哪一都比不上你的,你就可憐可憐我罷!……這些年來,我過的生不如死,不止一次的想一死了之,隻想著能見表哥才活到今日的,求您了,求您了……”
曹錦繡的聲音卑微之極,著無盡的悲愴和哀傷,著賀弘文的目猶如地獄的鬼魂仰人間,賀弘文素來心,也忍不住眼眶一,著明蘭的目中似有的祈求,上囁嚅著:“……明妹妹,你瞧,表妹……”
賀弘文說不下去了,因為明蘭一雙眸子靜靜的看著他。
明蘭口一陣氣翻湧,如今這個架勢,似乎不答應曹錦繡,就是多麽狠毒的人;明蘭走開幾步,站到一塊涼快的樹蔭下,瞧著猶自伏在地上的曹錦繡,淡淡道:“表姑娘,莫要哭了,我想問你幾件事兒?……聽弘文哥哥說,你尚有兩個庶出的姐姐和一個庶出的妹妹,們如今可好?”
曹錦繡呆呆的抬頭,實在不知道明蘭的意思,這個問題實在有些難回答,曹錦繡思索了半天,才艱難道:“們……都好,們沒回來,留在涼州了。”
賀弘文一愣,追問道:“們怎麽留在涼州了,姨媽姨父都回來了,們留在那兒做什麽?”曹錦繡聲音細弱蚊啼:“們……也都許人了。”
賀弘文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臉又是一變。
明蘭拚命抑製想要奔湧而出的怒罵,極力鎮定道:“表姑娘,我知道你委實可憐;可你想來也非最可憐之人。你雖婚嫁不幸,但至還有為你著想的父母,他們傾盡全力也要帶你回來,你如何可以不輕言死活的。可你的姐妹們呢,們是庶,曹家姨父得意富貴之時,們未必如表姑娘這般過,可一朝家敗,們卻得承擔一樣的苦難,如今更被留在了涼州,為人妾室,甘苦自不必說了,沒有一個家人在旁,有個好歹也無人過問;說實話,我覺著們更可憐些,更別說小梁山的孤兒寡婦了,表姑娘以為呢?”
曹錦繡被數落的滿臉通紅,眼去看賀弘文,心裏惴惴,自己母親待庶子並不寬厚,小時候賀弘文可沒看見;果然,賀弘文麵有些不悅。
“家裏實在沒錢了,爹娘……也好生歉疚惦記,不過……幾位姐妹的夫家都是好人。”曹錦繡隻能這麽囁嚅了,然後又撲到明蘭跟前,嚶嚶哭泣著,子輕輕抖,“盛姑娘,我聽賀家老夫人和我姨媽常常誇你,說你人好心又善,素日裏也常布施行善,您便當我是路邊的要飯的,可憐可憐我吧!我什麽都不會與你爭的,我也爭不過,隻求常常見著表哥……”
“不。”明蘭搖搖頭,堅定的,緩慢的,賀曹二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明蘭這般決絕。
明蘭定定的看著曹錦繡,聲音清冷的像山間的清泉:“曹姑娘,你見過把全副家都布施給乞丐的好心人嗎?”明蘭將臉轉向賀弘文,一字一句道:“對一個子來說,的夫婿便是的所有,哪個子會把自己的夫婿拿去可憐旁的子?”除非是骨灰級的聖母。
賀弘文唰的一下臉紅了,對著明蘭堅定的誠摯的目,他心中一陣驚喜,又似乎慌,曹錦繡:“……可,我所求不過是……”
明蘭輕輕搖手,打斷了說下去:“表姑娘莫要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尋常丫頭,也不是尋常妾室,你是與弘文哥哥青梅竹馬的表妹。”
曹錦繡臉蒼白的嚇人,明蘭繼續道:“我是個大大的俗人,也想著花好月圓,也想著一生順遂;可若在我持家務,孝順長輩,教養子之際,我的夫婿卻在和什麽人傾訴小時候的石榴花蓮花燈還有小兔子燈什麽的,那我豈不可笑?我算什麽,一件擺設點綴麽?”
賀弘文聽了,又是一陣尷尬,微微離開曹錦繡幾步距離。
“你絕不會是擺設的!表哥心裏隻有你呀!”曹錦繡急急的求道。
明蘭一言打斷:“有你在,我就是擺設!”
明蘭索一口氣都說了出來,直直的著賀弘文,聲道:“表姑娘著實可憐,可我問弘文哥哥一句,莫非照顧便隻有納了一個法子嗎?若你不娶,表姑娘莫非就活不了?你適才剛與我說過,待表姑娘如親妹子,我記著了,便請待真如親妹子罷!給找個好人家,給備份嫁妝,給在夫家撐腰,這樣不嗎?”
賀弘文心裏大大的了,腦中豁然開朗,適才被曹錦繡一頓哭求攪昏了頭,如今一想,何嚐不是如此?
曹錦繡急的淚水漣漣,盈盈墜,看著賀弘文一陣沉默,又看著明蘭一臉堅決,眼睛越睜越大,悲戚的幾昏厥,上一陣冷一陣熱,隻見明蘭走到賀弘文麵前,真誠的看著賀弘文的眼睛,語氣中肯的勸道:
“弘文哥哥,不是我你,你且好好想想,你若真與曹姑娘有,我決不怨你,這些年來,賀老夫人與我家助益頗多,你也待我很好,兩家的也會依舊;統共我隻有一句話,若有我,便不能有曹姑娘,偏房,妾室,丫鬟,統統不行!婚之後,表妹最好見都不要多表哥了,有事隻與我說好了,免得瓜田李下之嫌!”
說完這句話,明蘭也覺得疲力竭,朝著賀弘文福了福,又對著曹錦繡周到的行了個禮,然後再不說一句話,轉就走,頭也不回。
一路走,明蘭也顧不得禮數,直接拿袖子用力揩著臉上的潤,在小桃和丹橘看見之前,生生把淚水都吞了回去,揩幹麵龐,迎著,麵帶微笑,一切都很好。
盛府西側,壽安堂正屋裏,門窗都關,屋裏隻有兩個人。
‘啪’的一聲,一把戒尺被摔在地上,明蘭跪在老太太麵前,收回被打的紅腫一片的左手,強忍著疼痛,低頭不語。
“你竟敢如此大膽!當我不忍罰你不?”老太太倚在羅漢床上,氣的不住氣。
“孫不敢。”明蘭低聲道。
“你你……”老太太指著明蘭說不出話來,喝道,“你就這般怕嫁不出去了?還要上趕著去和人爭!你是什麽份?曹家是什麽份?什麽曹錦繡,給你提鞋都不配!”
明蘭靜了一會兒,道:“曹姑娘的確是個可憐人。”
“你倒好心?”老太太冷笑。
“不,孫是個自私之人。”明蘭抬頭朗聲答道,“曹姑娘再可憐,也不能孫讓步!想進門,做夢!”
老太太這才氣平了些,慢慢勻了呼吸,道:“你怎這般死心眼!沒有他賀屠戶,咱們便要吃帶豬不?老婆子我還沒死呢!閉眼前,定要給你尋個妥帖的好婆家!”
明蘭臉上浮起苦的微笑,慢慢上老太太的膝蓋,道:“祖母,世上哪有十全十的夫婿?哪有真正妥帖的婆家?”
盛老太太心頭大震,卻倔強的瞪了明蘭一眼:“你就瞧著賀弘文這般好?”
“不,他並不是最好的。”明蘭異常冷靜,眼睛直直的看著老太太,“這些年來,祖母為孫的婚事尋了多人家,可最終您還是屬意賀家,這是為何?因為,您也知道弘文哥哥著實是個品行端方的君子,自立自強,溫厚可靠,他自小便發願不想納妾;您選來選去,還是覺著弘文哥哥最好,不是嗎?”
盛老太太一陣語塞,忿忿的轉過頭去。
明蘭輕輕上老太太的膝蓋,語聲哽咽:“那年我搬去暮蒼齋,祖母您說,沒有人能為孫遮擋一輩子風雨的,孫記下了。……如今,外頭的風雨打進屋子來了,祖母怕孫委屈,又想替孫關上門窗遮住風雨;可是,這不呀。憑什麽?憑什麽要我們退讓?”
明蘭的語氣忽然激烈起來,聲音像是在敲擊鐵錘般的堅決:“人活一輩子,路上總有許多不平坎坷,總不能一瞧見坑窪就繞開了!我要看,拿泥沙填上,搬石頭鋪平,興許走過去便是一條通途!怎能一遇到不如意,就否決了好容易相來的人家!”
盛老太太心頭震的異常厲害,老眼潤的迷蒙起來,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不知何時竟然這般勇敢果決,自己缺的就是這麽一份堅韌,當初太容易放棄了,這番話說下來,老太太也猶豫了:“你覺著……能行?”
明蘭搖搖頭,眼神一片清明:“難說。興許弘文哥哥能不負老太太所願,但是,也許弘文哥哥心裏著曹姑娘也不一定,若是如此,我便認命!謀事在人,事在天;孫盡過力了,剩下的,瞧老天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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