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不好答。
倘若說是,那可就得罪人了,還要落一個忘恩負義白眼狼的名聲。
若回答,養父母待同樣好,也不妥當。將堂堂淮侯府與鄉下農戶相提並論,本就是對徐家的踐踏。
那閉口不答呢?更糟糕,們會把往最壞的方向想。
「我幾時說了?」陳寶音看過去,反問道。
沒說,們便不能給安罪名、編排。
果然,見不上當,那位小姐鼓了鼓臉,又說道:「那你說,是徐家待你好,還是陳家待你好?」
這還是個坑。
回答徐家待好,要背上貪榮華富貴的名聲。回答陳家待好,便是白眼狼,是賤胚子,吃苦罪比不上榮華富貴,天生賤命。
陳寶音跟們相了十五年,很知道們一慣的手段。不慌不忙,挑眉道:「關你什麼事?」
「你!」那位小姐氣壞了,漲紅了臉,指著道:「陳寶音!你膽子不小,敢這麼和我說話!」
陳寶音低下頭,撣指甲:「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就是這麼個人。想看誠惶誠恐,卑躬屈膝,這輩子是沒可能了。
那位小姐還想再說什麼,被江妙雲打斷了:「好了好了,都是姐妹,不許急眼的。」笑盈盈的,把話題岔開去,「玉綉坊又上新花樣了,但這回的花樣太素,我不喜歡……」
陳寶音吃癟,江妙雲當然是高興的。但是跟不對付的,不單單是陳寶音,凡比家世好、比漂亮、比材好、比有才名的人,都不喜歡。
兩個不喜歡的人,互相鬥,不論誰吃癟,江妙雲都高興。如果兩個都吃癟,就更高興了。
「我記得顧夫人從前也極喜歡玉綉坊的服。」很快,江妙雲又看過來,「幸好這回的花樣太素,你不喜歡。否則,喜歡卻買不起,該多難?」
眼裡滿是幸災樂禍,其餘人聽了,也都低頭輕輕笑起來。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陳寶音來了火氣,低眉垂眼,幽幽一聲:「唉。」
嘆氣了!
嘆氣了!幾乎是一瞬間,場中氣氛變了,人人眼睛里都亮起了。
江妙雲假意關切道:「怎麼了?難了?你啊,想開些……」
「不是為著這個。」只見陳寶音抬起頭,神是傷的,是們都沒見過的懷念與低落,「我從前食華服,後來才知,有些東西更合我意。」
江妙雲不信:「是什麼東西?」
陳寶音便道:「你們不知道吧?在鄉下……」
鄉下過的日子,很苦。
農忙時,人人都累得瘦了相,而長年辛苦,也不見得頓頓吃飽飯。穿的,跟華麗、保暖全不沾邊,僅能蔽。生了病,也沒錢看大夫。
但不說。
「走出籬笆院子,穿過小樹林,便是一條清澈蜿蜒的小河,我侄養了一條小黃狗,夏季會帶著小黃狗去戲水,還能捕魚。」
「河邊生著一株幾十年的大榆樹,每年春天結出好多榆錢兒,拿竹竿子打落了,生吃甜津津的,蒸窩頭吃清香彈牙。」
「比起榆錢兒,我更槐花,一串串兒的槐花,拿鐮刀割下來,裝滿一筐,煎來煮湯,味道別提多香了。」
花園中靜得只餘風聲,襯得陳寶音說話的聲音清晰無比,只聽繼續說道:
「冬天下了雪,滿村都是白茫茫的,腳踩下去,可以沒過腳踝。咯吱咯吱,好玩極了。我跟娘說一聲,就可以帶著侄子侄們,去堆雪人。」
「過了年,就是元宵節。燈山燈海,璀璨奪目。吃碗丸子,買個糖人,隨著人流涌,熱鬧極了。」
越說越慢,好似在回憶那些充滿自由與快樂的氣息。
江妙雲等人聽著,羨慕得攥帕子,口水都要流下來。戲水捕魚?打榆錢兒割槐花?踩雪堆雪人?沒有僕婢跟著,恣意逛街?憑什麼!
本以為是去苦的,誰知……心中甚至有些嫉妒起來。
「唉。」陳寶音再次嘆,「如今我嫁了人,夫君做了,我再也不能回到鄉下,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這話人聽了,恨不得掐的脖子。過分,太過分了!
陳寶音當然察覺到一道道小刀子似的視線。低著頭,繼續慢吞吞撣指甲。沒想這麼過分的,可誰讓們不消停,非要刺激?
眾人不甘。
有人冷笑一聲,說道:「沒規矩!不統!」
為千金小姐,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戲水捕魚?怎能親力親為,做下等人的活計?說的這些,全都不像樣。
陳寶音抬眼,瞧過去,淡淡一笑:「是,苦中作樂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對方的臉並沒有變得好看。究竟是不統,還是自由快樂,心裡清楚,們也都明白。
驕縱、任、食華服的陳寶音,實打實過了一年自由自在、快樂無拘的日子。
看明耀的容,看澄澈的眼眸,看毫無畏懼的神態,渾上下都寫著呢,沒苦。不僅沒有苦,甚至還有一說不出來的,好似蛻變的氣質。
一時間,花園中寂靜得針落可聞。
陳寶音蹭了一頓飯,又蹭了一頓飯後茶點,順順利利熬到散席。
「倒是我小看了你。」為東道主,江妙雲依次送客人們離開,上上下下打量陳寶音,神微微複雜。
今日這場聚會,一小半是賞花打發無聊時,一大半是想瞧陳寶音的笑話。
但沒瞧。
「我卻要謝謝江小姐的款待。」陳寶音燦然一笑,行了個同輩禮,「我好些時候沒吃得如此滿足了。」
江府的廚子,廚藝是沒得說。食材,更是沒得說。
加上陪用飯的,都是份高貴的千金小姐們,陳寶音幾乎回到了從前,還是徐寶音的時候。一邊跟對頭們針鋒相對,一邊吃吃喝喝。
「你!」江妙雲反應過來暗中之意,懊惱不已。
陳寶音卻不想結仇,認真道:「還能見到你,我很高興。」看著江妙雲頭上梳的髮式,「願你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說完,告辭離去。
江妙雲還怔著,等走出去一段,才輕輕跺腳,怒道:「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們結下的梁子,這輩子不可能解開!
陳寶音沒有回答,邁出江府的門檻。江妙雲生的氣,離去時自然不會再讓馬車相送。
不送就不送,正好溜達回去。陳寶音這樣想著,才走出門,驀地瞥見牆邊站著一人,綠服,形勁瘦如松,面龐白皙清雋。
「顧亭遠?」驚訝地走過去,來到那人跟前,仰頭著這張悉的臉,「你怎麼在這裡?」此時還不到他下差的時辰。
顧亭遠低頭看著,先是打量一番的神,不見眼圈發紅,亦無委屈之,才出一點笑意:「邊走邊說。」
陳寶音點點頭,與他並肩而行,眉頭微皺,道:「你該不會是來接我吧?」
他很會人,也很喜歡他的。但如果他為了,就不好好當差,陳寶音卻是會不高興的。
而且,他如此小心,未免小看了。
見面不悅,顧亭遠不不慢地垂下眼角,輕聲說:「我被人欺負了。」
「什麼?!」陳寶音猛地抬頭,柳眉倒豎,抓住他的手臂問道:「是誰?!怎麼欺負你了?!」
膽敢欺負的人,陳寶音心頭怒火蹭蹭燃燒。
怒意將明亮雙眸染上火,顧亭遠看在眼中,心中驟甜。
但他臉上卻是有些委屈的樣子,說道:「是此屆的探花,他覺著我搶了他的狀元,一直看我不順眼,今日還將茶水灑在我寫了一半的文章上。」
陳寶音一聽,火氣更盛:「他竟敢如此欺侮於你!」
顧亭遠委屈極了,用袖口蘸蘸眼角:「娘子,他們都欺負我。」
本來生氣的陳寶音,聽到這句,火氣詭異的頓了頓。偏頭看他一眼,因他袖子遮面,看不見他的表。
「我是你娘子,不是你娘。」無語片刻,拽下他的袖子,「你好好說話。」
別一副小孩子找娘訴苦的語氣,怪怪的。
袖子拉下,卻看見一張角上揚,笑得止不住的臉。好麼,他哪裡是委屈,分明是竊喜著,怕看見。
「你敢戲弄我!」陳寶音怒道,手就揪他耳朵。
顧亭遠忙道:「我真的被欺負了,娘子。」握住的手,委屈道:「別人欺負我,你也欺負我麼?」
陳寶音想說「你活該」,還想說「你戲弄我在先」,話到邊,變了:「哼!」
說到底,氣人的還是那個探花:「他什麼?」
「馮文炳。」顧亭遠答道,「他父親乃當朝左都史。」
陳寶音皺皺眉。
巧了,這人知道。正是當年跟議親過,酷花,被施計斷掉姻緣的人。
當時養母很生氣,因為馮文炳的名聲極好,是京城有名的才子。
「小肚腸。」罵道。什麼才子,分明是心狹隘,卑鄙好妒之人。
又問顧亭遠:「你請了假?不礙吧?」
他雖然考上狀元,聽上去很風,但放在場上,就是一隻小魚小蝦。被人欺負是常事,任爭長短才是下策。
「無礙。」顧亭遠搖搖頭。
他不是頭一回被針對,好兒也該有個度,否則別人以為他是泥的,亦不利於他的名聲。
更何況,皇上還盯著呢。皇上既點他為狀元,便是看好他。若他庸庸碌碌,只怕要皇上失。
「我們先不要回家。」顧亭遠沒有多說,知道他委屈了、騙一些心疼就夠了,何必擔心呢?因而道:「咱們去聽戲吧?回家早了,還要對姐姐解釋。」
陳寶音自是到驚喜:「好!」
兩人有說有笑,往戲園走去。
江府,江妙雲後悔了,打算派馬車送陳寶音回家,卻聽到顧亭遠來接的消息。
「當真?」皺起眉頭。
下人回道:「是,那顧大人穿著公服,與顧夫人並肩而行,很是親,小的不會看錯。」
除非陳寶音人。但那又怎麼可能?青天白日的,瘋了才這麼做。
所以,的確是顧亭遠來接了。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腔中涌。江妙雲不由得倚在榻上,出神起來。日後,待嫁了人,夫君也會如此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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