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那僕人不聽陸建新問還好,才一聽見,就哀哀地哭了起來:「我家老太太沒了,大爺也被砍了一刀。」
陸建新嚇得只是眨眼睛:「怎會就到了這個地步?」
那僕人哽咽著道:「逆賊圍了宅子,扔火把,撞門。我家原本也有幾個得用的壯丁,大老爺一壁廂派人去找兵求救,一壁廂仗著牆高門固,砍死砍傷了他們十幾個人,勉強頂到天亮。誰知后宅卻進了人,一把火燃起來就了。那時節老太爺領了眷和姑娘爺們都在一的,賊子可惡,幾隻火把扔進去,見人就砍……後來拚死殺出一條路,好容易護著一家老小出了門,大爺背著老太太的,被逆賊從後頭追上來,小的親眼瞧見刀劈了下去,大爺和老太太都撲倒在地,老太太當時就沒了氣,大爺半邊背上全是……」
他口裡說的這個大爺,指的是吳襄的長兄吳方。陸老太太聽說吳家老太太就這樣沒了,手裡的念珠拿都拿不穩,閉著眼流著淚連聲道:「作孽,作孽啊!」
陸緘忍不住追問:「後來呢?吳大哥如何了?其他人可好?」
「人是搶出來了的,但現下不知究竟如何。其他人就還好吧,幾位爺們也不過了點輕傷,不礙事。」那僕人了口氣道:「小人隨著主子們出了街口,迎面又遇到兵和匪兵廝殺,才曉得安使府和知州府都是破了的,指不上了,主子們便想不如先設法出城去鄉下莊子里躲躲再說。可等到半路,遇到一群兵殺出城去,說是平洲守不住了,他們要去最近的清州或者是代州報信,請兵來援助。又說鄉下也到是暴的流民,到搶人放火的,讓家裡人小心些。主子們便又有些猶豫,不敢去鄉下。」
陸建中皺眉道:「那你家主人到底哪裡去了?你又怎會獨自在這裡?」
那人了一把眼淚:「小人的渾家和孩兒走散了,小人稟明了主人要回去尋他們。主子們到底去了哪裡卻是不知道,小人只是特意過來同諸位老爺太太說一聲鄉下未必去得,也是想問問現在平洲城裡究竟如何了。」
陸經輕聲道:「安使和知州都被砍了頭,我家也遭了圍攻,聽說是到搜找富戶和兵,得很。」
那人一籌莫展,最終道:「我只是個當下人的,想必他們不會為難我?」
林謹容道:「你一路行來,可看見林家的人?」照這人描述的來看,這群賊進了城后是有目標有分工的,一些人去攻打府,一些人則是去圍攻富戶,想必打的主意是就算弄不過也不能空手而歸。陸、吳、林三家人里最弱的就是林家,陸家還能仗著奴僕多頂一陣子,吳家也有和賊廝殺的力氣,林家卻是毫無招架之功。由不得不擔心難過。
那人輕輕搖頭,見林謹容的眼睛瞬間紅了,便又改口寬道:「好像是看見的,似是出城了罷。」
雖則知道未必是真,林謹容和林玉珍的心裡還是好過了些。送那人離去后,陸家集陷沉默中,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才好。究竟回不回老宅?老宅現在是個什麼樣的景?如果不去老宅,又該去哪裡?
林謹容拚命回想著,當初陸緘為什麼會送去江邊準備過江,而不是想著去鄉下老宅躲避?那麼多人為什麼會選擇去江邊?頭都想疼了還是想不出原因,當時只是知道跟著他走,跟著人流走,可是不能不說,便鼓足勇氣道:「我看不如過江吧?興許的不止是平洲?也不曉得會不會有援兵?」沒有人嘲笑,卻也沒有人理睬,只有陸緘理解地給了一個安的眼神。
「我看這群賊的向,多半還是從前那群反了的兵士領的頭,他們深知府行事的規矩和方法,不好對付的。下頭那些賤民窮鬼,更是恨不得吃我們的,簡直禽一般的。」陸建新找了木在地上畫起來:「往這裡去是清州,往這邊去是代州,兩邊得到消息派兵過來說都要六七日的功夫,這六七日,便足夠了,該搶的都搶了,該殺的也殺了,什麼都不會剩下。清州,我們家自有產業,不用求人,代州也有親戚,不會見死不救,兩者都可以去,但我們沒有車馬,金錢也僅僅只剩各自藏著的一點點,乾糧更是有限,天氣不好,路上更不平安,很可能遇到亡命之徒,我們沒有辦法再擋一次了……」
林謹容聽陸建新這個意思,還是傾向於回老宅的多。果然陸建中介面道:「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沒有車馬沒有乾糧沒有厚裳,怎麼行遠路?指不定路上就出大事兒了!就算平安到達,萬一那邊也了怎麼辦?不是自己撞上門去麼?二郎前些日子從太明府回來時不是說潛州也在麼?可見就沒個地兒安生的。行遠不如行近,我看不如就直接去老宅,那邊都是我們的族人,總不他們還會幫著賊來害我們。要做什麼也好一起使力。看看這家人就沒逃不是?」
陸建新把手裡的木用力扔在地上,沉聲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咱們還是回老宅!老宅才整修過,有糧食有井水有柴火,把大門一關,足可守上年余,什麼都不怕!我就不信這群賤民還能比當年的大榮騎兵更厲害!」環顧四周,板著臉道:「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再惹是生非,把那些小心思都收拾起來,互相護持著逃了命再說其他的!」又看向周圍還剩的幾房家人,許諾道:「你們忠義,陸家的子孫將來不會忘了你們,但凡有我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
一席話說得眾人全都激起來,冷的也覺著不太冷了,腳疼的也覺著不太疼了,病的也覺著病好了很多。
陸建新便朝朱見福使了個眼,朱見福便趁機道:「趁著天還早,你們與我去附近農家問問可有車馬一類的,若是能夠買了來,人孩子們換換腳我們也能走快些,越早到老宅就越安全!」
於是就有幾個強壯的家人站了出來,陸建新先從袖裡摳出一塊碎銀,再看向陸建中:「我們的錢財都被搶了,二弟那裡是否還有?」
陸建中忍了忍,了靴子,從上的暗袋裡出一塊金子遞給朱見福,叮囑道:「一定要弄來。哪怕是老牛、安車也好。」
沙嬤嬤過來道:「老太太要方便。」才這樣一說,頓時眾眷都覺著自己想方便了,可這荒郊野地的,到都是人,能往哪裡解決去?
陸緘便把毅郎給林謹容抱著,道:「我去看看。瞧瞧是否能和主人家商量商量,行個方便。」也不知他是去和人家怎麼說的,那戶人家居然同意讓林謹容們進去方便,但有要求,每次只能進去兩個人,不許多。
塗氏就捂著臉驚恐地道:「只許進去兩個人?要是他們起了歹意怎麼辦?」頭髮七八糟的,只靠林謹容給那隻烏木簪子綰著,因還未除服,上穿的也不是什麼好料,人的年紀也大了,又滿臉淚痕,眼睛紅腫,看著實在不好看。
宋氏忍不住笑起來:「三弟妹,你只管放心,沒人會對你怎麼樣的。」
林玉珍只是輕蔑地嗤笑了一聲便上前去扶老太太:「我先服侍老太太進去。」
陸繕又又惱,恨恨地白了塗氏一眼。塗氏臉紅耳赤地把手放下來,低聲道:「不是被嚇破膽子了麼?我是說,萬一這家人是想詐我們進去搶錢財怎麼辦?」
「我們看上去很有錢?」陸緘忍無可忍,冷著臉低斥道:「說兩句省省力氣吧!」
須臾,眾人解決了問題出來,就見朱見福過來並那幾個家人拉著一張破破爛爛的牛車,牽著一頭騾子並一匹油水的大馬走了過來。先就把老太太車上的那匹老馬換了騾子,道:「騾子力氣大,這回可以多坐幾個人了,牛車也夠太太們坐的。」
陸建新大喜過,招呼眾人:「趕上車!趕走!」
人孩子們全都手忙腳地爬上去,爭取給自己或者親近的人尋個好地兒,待得都坐齊了,陸建新作為當家人領頭人,順理章地爬上了那匹大馬,又陸建中騎上那匹老馬,陸緘、陸經、陸繕幾個與朱見福等人一起步行,一家子浩浩地朝著前方走去。
此番果然快了許多,人孩子們坐在車上著腳,互相依靠著取暖,興地說著等到了老宅以後要如何如何。林謹容卻是憂慮得很,總覺著賊老天似乎不會就這樣輕鬆就放過了。
果然才高興了沒多久,就聽得馬蹄聲從後頭傳來,震得地上山響。陸家眾人齊齊嚇得白了臉回過頭去瞧,但見幾個穿著兵服飾的人縱馬飛奔過來,當頭一人揚聲喊道:「軍急,征馬來用。」隨即一鞭子朝陸建新過去,也不管會不會傷到人,一把扯住馬韁就往前頭去了。
陸建新驚恐地大了一聲,仰面從馬上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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