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林謹容好似一個形人,陸家的事,只有必須出場的時候才會有人通知,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在場的,更不知道很多事的真相和經過,所以對很多事,只是一個大概上的把握,並不能做到明察秋毫,細緻微。
不知道當初陸綸的事是怎麼被人發現的,也不知道今日這一幕到底有沒有發生過,最後又會是個什麼結局。但不管怎麼擔心,也只能跟了陸建新去。陸緘給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不要擔心,還有他在,無論如何他也會保住陸綸皮之苦的,畢竟陸建新並不是真的要針對陸綸,而是要針對陸建中。
一行人走到陸綸的院子附近,林謹容注意到康氏從一條小道上悄無聲息地轉了過來,悄悄到隊伍之中,頻繁和宋氏使眼,宋氏出鬆了口氣的神來,林謹容也就跟著放了心。
轉瞬進了院子,陸建新直直朝著正房而去,才走了兩步,就被人攔住:「大老爺,五爺沒住這裡,住的是左廂房。」卻是為了掩蓋那酒污味兒,臨時把人給移到左廂房裡去了。
陸建新站定了,微微一笑,也就去了左廂房。左廂房門口有個小廝在熬藥,好濃的一藥味兒,陸綸已然醒了,白白臉,有氣無力,眼睛無神地斜靠在床頭上,看見眾人進來,匆忙要起給眾人行禮問安:「大伯父……」
陸建新上前一步,將他按住了:「既是病了,就別起來折騰了。怎樣,大夫怎麼說的?」
陸綸那裡能說得出什麼來?倒是陸經張口就來:「外風寒。」
陸建新就道:「看著嚴重的,張口給我看看你的舌頭。」
陸建中乾笑:「大哥什麼時候能看病了?」
陸建新就道:「你還別說,我就偏巧懂得一小點,這外風寒,舌無苔或苔薄白,五郎,張口。」
陸綸心虛地看了陸緘一眼,陸緘沉著臉不理他,陸綸無奈,只得將舌頭出一小截來,還未等到眾人看清楚,便又飛快地了回去。
陸建新笑起來,溫和地拍拍他的頭,嗔怪道:「這傻孩子。以後注意著些,這還是自家骨,若是外人……」他沒繼續說下去,轉往外:「歇著罷。」
宋氏了一把冷汗,似是不信他就這樣放過陸綸了。陸緘留在後面,冷冷地看著陸綸,陸綸半垂了眼,一言不發。
外間傳來陸建新的聲音:「我看看,藥罐里熬的都是什麼葯?不會是醒酒湯吧?咦,我看,這也不是什麼治風寒的葯啊,什麼七八糟的,哪個庸醫開的葯!」
陸建中憤怒地道:「大哥你什麼意思?」
陸建新淡淡的:「什麼意思,你們自己明白,老二你不必做出這模樣,不是熬點葯,把人挪個地方就能把事都掩蓋去了,怎麼回事你我都清楚得很。我不過是心疼自家的憨子侄,曉得他是人引失了分寸,更不願意壞了我陸家的名聲,還不願讓母親知道了傷心。總是打罵小輩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可我這個做大伯父的如果知道了實毫不過問卻又是我失職,如此,你還不依不饒,你且說說,你待要如何?」
外邊一片寂靜,片刻后,「啪」地一聲響,不知是誰挨了一掌,宋氏哭了一聲:「老爺!」又是「轟隆」一聲,藥罐子摔碎的聲音清脆刺耳。
陸綸變了神,終於有些張惶。
接著腳步聲四起,陸建中折回來,鐵青了朝著陸綸衝過來,陸綸一言不發,掀開被子,就著單,起跪在了地上。陸建中嚨里「嗬嗬」地響著,四逡巡,抓了門閂,朝著陸綸的頭砸過去,眼裡一片恨意。
林謹容驚呼一聲,陸緘已然飛快衝了上去,從後頭一把抱住陸建中的腰,用盡全力把他往後拖了幾步遠,大聲道:「二叔父,他曉得錯了就是了,饒了他這遭。」
那一棒掄空,砸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陸綸不避不讓,抬起頭來眼睛也不眨地道:「二哥,我記你的,我本來就錯了。他要打便打罷。」
陸建中恨了長房父子,只覺著他們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虛偽到了極致。便冷笑:「放開我,這不是你可以管的事。你父親我,你要攔我,倒是要如何?」一邊說,一邊面目猙獰地揮舞著門閂使勁掙扎。
林謹容心驚跳,只恐他藉機報復打在陸緘上,也顧不得其他,大聲喊陸紹與陸經:「快拉拉啊,會出人命的。」陸紹和陸經慌忙也跟著勸陸建中:「爹,有話好好說。」
陸建中吐了他二人一臉唾沫:「滾,娘種子,這種忤逆不孝的事竟然也敢瞞我!都給我跪下!」那二人捂著臉後退一步跪下,再不敢發聲。
陸建新苦口婆心地道:「老二,你聽聽勸,我可不是要你打罵孩子,曉得錯就是了,到底也是你的親骨。」
陸建立從來是個綿子,捨不得打罵孩子的主,當下也幫腔道:「二哥,五郎知道錯了,誰年輕時沒荒唐過?你這樣鬧,族老們還沒走呢,傳出風聲可不好。」
怕族老們知曉,陸建新用得著這樣大張旗鼓的帶人來探病麼?他快要被陸建新死了,陸建中心口一熱,一甜腥味兒從間涌了上來,勉強又強咽了下去,憤恨地罵道:「我打死這個小畜生!打死了他,便都乾淨了!」手裡的門閂手而出,朝著陸綸扔過去。
母子天,宋氏慌極,猛地撲上去抱住陸綸,那門閂正好砸在背上,打得一個踉蹌,抱著陸綸倒在地上。陸綸大喊了一聲:「娘!」宋氏忍痛掙紮起來,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含淚斥道:「別我娘!我沒生過你這個不爭氣的孽畜!」
陸綸始料不及,獃獃地跪坐在那裡發怔,眼裡一片茫然。康氏和呂氏忙上前將宋氏扶起來,問長問短,卻沒人敢管陸綸。林謹容在一旁看著,只是嘆氣,可一個隔房的嫂嫂,又能當著眾人的面如何?
「都給我停手!」陸建新威嚴地道:「還要鬧到什麼時候!簡單一件孩子不懂事犯了錯,說過教過就好,你要鬧什麼樣子?你要他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吧?做給誰看呢?老二,你心裡對我有看法只管說出來,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你這樣折騰孩子媳婦算什麼!走,我們母親跟前去說!族老也還沒走,正好大家撕擄個明白!」
他這樣迫不及待的,反倒讓陸建中狐疑頓生,直覺是陸建新一定是抓到他什麼小辮子了,所以才會這樣迫於他,目的是要打他個措手不及,裡面一定有謀!陸建中眼睛一轉,了口氣,流下淚來:「大哥這是要把兄弟怎麼樣?兄弟到底做錯什麼事了,你這樣的不依不饒。孩子做錯了事,我教,我做錯了事,大哥教我……大哥這樣說,人好生難過……」一邊說,一邊扯著領,眼睛往上一,地朝著陸緘上倒了下去。
林玉珍給陸緘使了個眼,暗示陸緘鬆手讓開,讓這頭裝暈的豬好生摔個筋斗。陸緘看了一眼,垂了眼,牢牢地扶住了陸建中。林玉珍慪得白了他一眼,陸緘卻只作不見,鎮定地指揮著陸紹和陸經幫忙把陸建中扶到床上去。
陸綸站起來,想去幫忙,卻被陸紹踢了一腳,低聲斥罵道:「滾開!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陸建新長嘆了一聲:「二弟,你這是何苦?怎地上了年紀,子反倒比從前更暴躁了?三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事,偏生要弄得這樣難以收場,好人心裡難過。」一邊說,一邊了眼角,吩咐陸緘:「快去請大夫!」
轉眼間人就走了個乾乾淨淨,陸綸站起來,外也不穿,就靠在窗邊吹著冷風,一臉的木然。林謹容覺著,從前無時無刻不在他上流的那種歡快的生命的氣息,突然間停滯了。
有些害怕,命小廝取了綿袍遞過去給陸綸披上,陸綸也不推辭,任由小廝作,回頭看著林謹容淡淡一笑:「我沒事,你去吧,外頭一攤子爛事呢。」
不知怎地,林謹容就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會鬧到這個地步,我公爹他……」陸建新雖是為了抓二房的小辮子,可陸綸始終是直接損的那一個。是長房的人,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過意不去,且無能為力。
陸綸一笑:「不用多說,我都知道。二嫂現在的心,我早前就曾經會過,那時候你和二哥不曾怪我,我自然也不會怪你們,更何況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錯。不拘是誰家,似我這等不孝之人,都要挨頓毒打的。我不過是生錯了人家,到頭來什麼人都對不起。」
林謹容一時無言,只能道:「你小心些,等你二哥閑了找你說話。」
陸綸點點頭:「你不好在這裡久留的,快去吧。」
林謹容走了兩步,又聽陸綸低聲道:「二嫂,心裡想念一個人,是不是喝了酒就不想了?就不是真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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