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日間漸漸短, 天也亮得晚了。徐靜依夫婦趕回到侯府時,外面才天大亮。
袁氏倒是起得早,這會兒已經去上房老夫人那邊請過安了, 這回正在自己屋里用朝食。
才吃幾口, 便有丫鬟急急來稟, 說是娘子回來了。娘子這會兒先往老夫人那兒去了,夫人也去,說有要事商議。
自柳氏母之事敗后, 府上便不再有二娘子這個人了。既再無二娘, 便也沒有大娘之說法。
所以,如今府上奴仆都統一了口徑, 統一只稱徐靜依為娘子, 府上唯一的郎。
兒這會兒急急來尋, 又是這般鄭重, 像是大事的樣子。而如今眼下最大的一件事便就是失十六年的兒子的下落一事……想到這兒,袁氏立刻撂下碗筷就出門去。
那邊, 徐靜依一句到上房了。沒憋住, 已經把好消息告訴了祖母。
待袁氏一來,徐老夫人就樂呵呵說:“這下你大可安心了, 咱們大郎找到了。”
本雖也有猜到,但畢竟沒有落實, 袁氏一顆心還懸著。果然這會兒聽到老太太這樣說了,懸著的心立刻落了下來, 臉上也不自覺笑容更是擴大。
“找到了?在哪兒?他過得好不好?”袁氏并不在意別的, 他只要這個可憐的兒子能健健康康長大就好。
能四肢齊全, 沒病沒災, 就阿彌陀佛燒高香了。
“好好好, 一切都好,你別著急,讓靜兒慢慢說給你聽。”說罷,老夫人看向一旁徐靜依,示意再一五一十把事經過完整說給母親聽。
于是徐靜依就又重復了一遍。
袁氏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當聽到說人這會兒就在京中時,忍不住了,問:“就在京畿大營?你還見過他了?那我能不能……”
徐靜依道:“娘要不再等幾天,再過幾日魏三哥就回京了,他到時候會把查到的線索都一一稟與王爺知道。待那時,咱們拿著這些再去認人。”
袁氏覺得兒說得對,但又覺得哪怕就只幾日,日子也實在難挨。
這幾日袁氏是沒一日睡得著安穩覺的,但人神卻不錯。日日面紅潤,逢人就笑。
等了差不多有五天左右,人直接被顧容庭這個婿帶回了家來。
袁氏得到消息時,忙不迭往前頭廳堂去,險些摔了一跤。當去到前廳時,老侯爺老夫人,徐世立,還有顧容庭夫婦,人都已經齊聚在那兒去。
青方被眾人圍在中間,到現在都還沒能緩過神來。
從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不是爹娘親生的,是爹娘在路邊撿回來的。但爹娘待他比親生的還要好,家里兄弟姊妹也很和睦,他很幸福。
原也沒想過要再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他生于戰年代,或許親生爹娘早以為自己不在這人世了。
卻沒想到,突然的一天,他竟被侯府認了回去。
原來他是侯府之子。
青方一時既為尋到親生父母而欣喜,也為日后要離了養父母而擔憂。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如今突然要割舍下關系,他舍不得。
“娘的兒?”袁氏腳才踏進門檻,眼眶就紅了,忍不住的往下掉眼淚,“娘的好兒子。”
著面前的婦人,青方心中也很酸楚。他垂立側的雙手漸漸攥,也了些,幾次開口勸一勸,別哭了,最終也沒能說出口來。
他能看得出來,他們也都是好人,都是真心希自己回家的。
定安侯府……府里的老侯爺在軍中威名如雷貫耳,他一直都很欽慕于他。只是礙于份,他從不曾得見。
今日一朝認回親人,他竟了老侯爺的親孫子。
青方心中一時慨萬千。
“好了,就別哭了。”老侯爺開了口,語氣是難得是溫和,他笑著說,“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咱們該高高興興的才對。”
袁氏立刻提帕子眼淚,那邊,徐靜依也過來扶著母親坐。
“娘該高興。”徐靜依也小聲勸母親,“往后咱們就盡是順心好日子了,會越來越好。”
袁氏方才是喜極而泣,心里是真高興的。如今兒子也找回家來了,兒又婚姻滿生活幸福,日后是再沒什麼掛心了。
那麼,也該為自己而活了。
同徐世立青梅竹馬,年夫妻,當年也不曾想過會有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但世事變幻,他早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他,也如此。
青方被認了回來后,就以定安侯府長公子的份住在了府。
老侯爺覺得青方這個名字不錯,且也因著尊重他養父養母的意思,故并沒給他另改一個名字。
之前因府上只得徐嘯一個孫輩,老侯爺沒辦法,這才不得不親自教養徐嘯,并也把日后的倚仗都寄托在他上。如今青方回來了后,兩個孫兒一相比較,老侯爺自然更看重青方。
讀書人家教養出來的孩子,品自沒得說。
如今闔京里,沒人不知定安侯府徐家多了個大公子的。青方認祖歸宗,名正言順。
一切都塵埃落定后,袁氏便尋了個徐世立在家的日子,去了他書房。
之前袁氏有提過和離,但徐世立并未當真。所以這會兒當妻子突然尋來,鄭重提出要和離時,徐世立又驚又憤。
可能夫妻間的早在一日日的爭吵中消磨殆盡了,但徐世立也從未想過和離。他當然也知道,這麼大年紀了,若還和離的話,怕鬧笑話。
他已經夠讓人笑話的了,若再攤上這樣的事,估計此后余生,皆要淪為笑柄。
“我不答應!”徐世立語氣決絕,“你不想過也許,反正在我這里沒有和離,只有休妻。”
袁氏也并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聞聲只抿笑說:“休妻?我何曾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從前你倒可以說我沒能替你綿延子嗣,如今青方也尋回來了,你又還有什麼資格休妻?”
徐世立也不服輸,直接拍案而起:“我休不了妻,但我也絕對不會和離,你又能奈我何?”
袁氏當然不能如何奈何他,但卻可以請旁人來奈何他。
見好好說話說不通,袁氏也懶得再同他浪費口舌,直接尋去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心中大概有數,故尋來說這件事時,老夫人一點也不詫異和意外。
老人家只是沉沉嘆息了一聲,說到底是他們家沒這個福分。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兒子不好,是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他是個不的,我和他爹這些年來對他也是越來越失。大郎若還在世,也絕不會請封他為世子。這個家若是日后到他手上,怕是要毀了。好在上天還算垂憐,給我們徐家送了青方來。”
提起青方,老太太臉上又浮起了笑意。
“你也放心,日后這個家,他祖父肯定是會到青方手中的。青方雖才回來不久,但我也看得出來,他脾像他祖父、像他大伯,不似他父親那般拎不清。日后他有前程,你就算回了江老家去,也不必掛心。”
袁氏卻并沒有要回老家的意思,只是笑說:“就算和離了,我也不回老家去。您雖不是我親娘,但我心中就是拿您當親娘待的。說實話,一時間要我突然割舍下你們離開,我也舍不得呢。何況,兒如今都在京中,我還是想離他們更近些。”
兒如今有人疼有人,日子過得很好,倒不擔心。
主要是兒子。
兒子才認回家來,怎麼舍得就此割舍?何況,他還沒親呢,怎麼也得親眼瞧見他娶妻生子了,才能放心吧?
老太太自然也舍不得,雖是兒媳,卻是當親閨待的。還在襁褓中時,就見過了,是看著長到這麼大的。原以為會回江去的,如今見不回,心中自個百個歡喜。
“留京的好,留京的好啊,省得青方可憐,才尋回母親,就又見不著母親了。”知道自己兒子不好,老人家也沒勸留下,只說,“你放心,他那兒我去說,我不信他自己犯了錯,卻還肯厚著臉皮不放你走。你且寬心,我若說不通,還有他父親。”
和離又不丟人,袁氏順利和離后,自己花錢在京中購置了一兩進的宅院。
徐靜依去看過,回來后說給蕭清音聽,說母親一個人日子過得瀟灑極了。還玩笑說,若日后們的王爺待們變了心,也要這樣果敢的選擇和離。
蕭清音笑:“這話要是你家三郎聽到,怕是要同你著急了。”
徐靜依知道,這種只有閨友間說的話,才不會讓顧容庭知道呢。
徐靜依如今是再沒什麼煩惱的事了,若說唯一一樁放心不下的,那就是來年春時的北境之戰。屆時顧容庭會隨軍出征,然后戰死在沙場上。
也想過,如今擺在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可選,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出征。
雖然可能很難,但也不是絕對不行的。
在捧霞閣笑鬧過后,算著丈夫下值的時間,徐靜依恰好在丈夫才回到家時回來。
已是深秋,外面天很涼,京中有些人家已經開始燒炭取暖了。
倚水居還沒開始燒炭,屋里很暖和,一進了屋來,徐靜依就讓侍將自己上的披風了。
顧容庭才回來沒一會兒,這會兒正坐一旁看書。見妻子回來,他了眼笑問:“又去捧霞閣那邊了?”
徐靜依輕應了一聲,然后悄聲走到他旁來,出自己的一雙冰手就朝他頸窩去。
顧容庭:“……”
見他冷得本能了下,徐靜依得逞的站一旁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彎下來了,似乎很高興。
顧容庭闔上書,抬眼:“看你很高興的樣子,今日又有什麼喜事?”
徐靜依說:“自我弟弟回來后,哪天不是大喜啊?且我娘同爹和離后,神狀態也更好了,我見過得好,我也開心。”
外面兒,有侍立在隔斷,請示道:“王爺,熱水備好了。”
顧容庭今日去了大營中,陪著練了一整日。天雖冷,但也出了一汗。若不好好沐浴換干凈裳的話,怕這一晚上娘子都不會肯讓他。
所以,卜一回來,他就吩咐了下去,讓備熱水。
這會兒水備好后,顧容庭便妻子歇著,他先去凈室。
顧容庭不是自長在宦人家的,自沒那麼多規矩。雖如今按著太子府上的規矩,以他的份是有人伺候沐浴的,但他從沒需要過。
今日又如往常一樣了凈室來,才了坐進浴桶,便聽得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
他以為是妻子,便背對著門笑問:“娘子是要來同為夫共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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