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太過疲憊,或許是有謝珽牽著手,阿嫣這一夜睡得很踏實。
晨熹微時,在謝珽懷裡醒來。
這幾乎不出所料。
昨夜牽著的手依然扣,不知在何時變了十指握。 整個人鑽到謝珽懷裡,也許是惦記他傷勢未愈,並未枕在他臂上,但腦袋卻埋進他懷裡,額頭抵著他的膛。
謝珽的另一隻手則搭在的腰間。
錦被暖,鼻端是男人上悉的氣息,目微抬,是他寢微敞的鎖骨,而後是潔的脖頸、乾淨的結。
無端讓想起了元夕遇襲那夜。
畫舫外鐵箭橫飛,被他攬在懷裡躍上岸邊,目所及,唯有他的錦與膛,將一切兇險攔在外面。
心裡忽然有點五味雜陳。
謝珽大抵是昨夜很晚才睡著,這會兒尚未醒來,察覺到輕微的作,在夢中將往懷裡攬了攬,臉頰在鬢側。
阿嫣蜷在他懷裡,輕咬了咬。
許多事確實不一樣了。
從最初的生疏冷淡,到如今的依偎眠,謝珽上那層冷厲堅的外殼似在一層層剝去。
先前那些古怪的舉還不算太痕跡,但元夕那夜,他在擁人裡將攬懷中,牽著的手含笑穿過熙攘街市慢賞粲然花燈,哄著夫君,事關生死時將兩個暗衛留在的邊,隻闖刺客當中,落得滿傷痕...... 種種作為,已不是先前所謂的尊榮養著了。
重傷時還讓親他,半真半假。
他或許真的心生搖了,不像先前那樣冷寡慾、挑剔苛刻,抱著分道揚鑣的打算各安一方。
但這對阿嫣而言並非好兆頭。
謝珽固然已不復婚之初冷疏離的姿態,婆母待也極好,但謝家這樣的兇險之地,阿嫣扪心自問,著實有點應付不來。 且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跟他做長久夫妻,若放任下去,暗自期盼的和離書恐怕得泡湯。
到時候差錯弄假真,如何拗得過謝珽?
總得澆瓢涼水,將才剛冒頭的火星撲滅。
不過如今正逢謝瑁的喪期,雖說兄弟倆自不睦,謝珽到底念著舊,因謝瑁的死而心緒頗差。 這種時候,原該好生陪伴在旁,提男間那點事委實不合時宜,須等等再說。
阿嫣主意已定,悄悄滾出他的懷抱。
待隔開了尺許距離,回眸瞧向謝珽的眉眼,想起昨夜他提及舊事時的神,心中暗生恻,被竭力摁住。
......
喪事期間,王府裡格外忙碌。
老太妃原就上了年紀,眼睜睜看著嫡長孫服毒自逝,驚痛之下重病未愈,留了高氏在側照顧陪伴。 越氏那邊不必說,喪夫后傷心之極,加之有個已經懂事的小謝奕要照顧,白日里靈前跪哭、夜間獨自抹淚,便由二房的妯娌陪著。 剩下的眷往來祭奠、探太妃等事,皆由武氏和阿嫣打理。
阿嫣雖年弱了點,經武氏手把手教了半年,迎來送往的事都辦得妥帖,進退得宜而滴水不。
只是頗為勞累。
每嘗晚間回到春波苑,多半都是往人榻上癱著,歇好半天才能緩過勁兒來用飯。
謝珽顯然比更忙。
畢竟府裡人丁不算興旺,謝琤是個年紀有限的年郎,這種事幫不上太大的忙。 三叔謝巍代謝珽去了別,一時間還沒趕回來,便只有謝礪父子和謝珽撐著門面。 長史府和節度使的事並未因謝瑁的死減半分,相反,謝瑁引賊城,襲不后自行了斷,丟下的爛攤子還得謝珽來收拾。
諸般瑣務來,將人忙得倒懸。 不過再忙,到了晚飯時分,他都會撥冗來春波苑陪阿嫣一道用飯,看小臉兒似都累瘦了,又讓人添湯加菜,從外頭買吃的糕點果子。
到了晚上,也半次不落的回屋來睡,免得阿嫣獨守空房,因元夕夜慘烈的記憶而噩夢難眠。
他的陪伴也確實有用。
阿嫣前次在西禺山遇到襲,雖未親眼所見,是聞著風裡殘留的腥味兒,都被嚇出了好幾場噩夢。 這回陷於險境親眼目睹,其實也極驚懼,不過每嘗暗生畏怖時,想著有無堅不摧的謝珽在旁邊,心裡就能踏實不,更不至於淪噩夢。
如是奔忙數日,府中法事既盡,又送到家廟停靈數日再擇日下葬。
待諸事既畢,已是二月初了。
魏州氣候比京城暖和,這時節早已是草長鶯飛,紙鳶漸放。
謝氏家廟裡做了幾場法事之後,謝瑁作為王府嫡長孫的盛大葬禮就算徹底結束了。
除了越氏仍極傷心,小謝奕見不著生父后不時哭鬧沉默,旁人的緒多都在繁雜冗長的喪事裡寄託盡了。 就連老太妃都漸漸痊癒,親自送了孫兒一程,又在家廟暫住兩日,算是藉著郊外開闊的春排解心緒。
武氏與阿嫣亦陪伴在側。
謝珽倒沒那閒工夫,送走謝瑁後,天地仍舊開闊明,王府諸般公事也亟待他去置,遂先行辭別回城。
彼時正逢晌午,春暖。
阿嫣與他一道用了午飯後在小院裡歇午覺,武氏神頭倒是不錯,因想著謝袞英年戰死,嫡長子又落得此等下場,為亡夫傷心憾之餘,這幾日皆空親自手抄經書,算是略寄哀思。
謝珽進去時,正端坐抄寫。
見他頎長姿走進來,逆著臉微暗,形廓卻頗有乃父當年的英昂之姿,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而後擱筆道:「這就趕著回府裡了? “
”此間事畢,無需再耽擱“
”也好。 賈公前日來時瞧著瘦削了些,想必這陣子各員來弔唁,也將他忙得夠嗆。 “說著話,到門口瞧了一眼,見只有徐曜守在外面,便放心掩門,低聲道:”瑁兒這事來得突然,前些日府裡辦喪事,我惦記著奕兒母子倆,沒空跟你細說。 瑁兒這事,我覺得十分古怪。 “
”母親在懷疑鍾嬤嬤的意圖?”
武氏頷首道:「是先夫人的老僕,照理說該全心護著瑁兒,代舊主好生照看他長大人才對。 怎的無中生有,挑唆那種話? “
”想必是心積慮,故意離間。” 謝珽道。
我就是這意思。” 武氏示意謝珽座,將鍾嬤嬤的底細盡數說了,道:“和旁的嬤嬤不同,當年是配了人的,膝下也有兒,家裡還算和。 那個兒子教得也,還算端方,做也有點建樹,足見不是糊塗人,知道如何教孩子。 當初欺瞞蠱瑁兒,怕是另有緣故。 “
這樣的揣測,謝珽也曾有過。
這陣子府里忙著辦喪事,他也曾派人找鍾嬤嬤的兒子和謝瑁生母的娘家打探過,鍾嬤嬤與主母頗深,從前並無仇怨。
既不是出於私心的報復,就該是人脅迫。
謝珽眸微沉,「母親懷疑二叔? “
”瑁儿是府裡的嫡長孫,旁人誰敢打他的主意? 便是想要挾鍾嬤嬤,也沒那個膽子。 若這猜測屬實,你二叔拿的家人威利,鍾嬤嬤忌憚他的勢力,也未必敢跟你父親吐。 他們兄弟倆是一母所出,也並肩上過沙場,平白說出來,你父親必定不會信。 “
鍾嬤嬤既不敢求助,便只能順從。
舊主的孩子,比起親生骨來,分量畢竟不及。
更何況還有重利相。
如此自離間,神不知鬼不覺,待那顆種子生發芽,於長房一脈而言就是個極深的禍患。
譬如這回,若非謝珽闖過鬼門關,府裡早就了。
兄弟閱牆爭殺,最得利的則是旁支。
三房的謝巍是庶出,且素爽利颯然,若非謝珽有令或逢戰事,尋常甚跟軍中往來,跟不與武將結。 相較之下,二房的謝礪年富力強,非但是嫡出之子,在軍中威甚高,還跟裴緹那樣的眾將袍澤深厚,一旦謝珽出事,武氏累,想從年弱的謝琤手裡奪過爵位,簡直易如反掌。
這猜測雖誅心,卻不是沒可能。
屋中微靜,母子倆無聲對視。
謝珽的臉上漸漸籠了寒,“大哥為人毒偏執,但做事的能耐卻有限。 先前因表妹的事籠絡姑姑舊部時,就沒收乾淨尾,讓徐曜盡數查了出來。 此次佈置周,實在出乎所料。 他與軍中往來不多,河東轄沒這樣厲害的刺客,能迅速尋到這些人,也不尋常。 “
”你懷疑是有人暗中相助?”
“且做事蔽,沒留半點線索。”
武氏臉微變,下意識往高氏住的方向瞥了眼,鄭重道:“你二叔跟旁人不同,在軍中威極高,輕易不好撼。 這些猜測也是捕風捉影,並無實據。 等風頭過去,你順著刺客的招供探探他們的老窩,或許會有點眉目。 “
謝珽頷首,見沒旁的事叮囑,先行離去。
......
阿嫣午睡正酣,對這些自是毫不知。
睡醒后,還迎來了客人。
——許久不見的徐秉均。
自打投軍中,他就再也沒了舞文弄墨的閒逸緻,便是除夕年節里也照訓不誤。
年人意氣風發,難免好勝爭強些,有謝琤那麼個弓馬騎絕佳的同齡人擺著,徐秉均格外用功,到休沐也拉了謝琤練習騎。 從謝琤口中得知阿嫣無恙,他也頗為放心,除了讓謝琤幫著帶些東西給阿嫣外,沒再造訪王府過。
這回也是太久沒見,加之近來心慌,才想來瞧瞧。
只是前陣子府里辦喪事,阿嫣忙得騰不開手,他就沒好意思來攪擾,直到今日才請謝琤引路,帶了過來。
與他同行的,竟還有謝淑。
姑嫂倆年紀相若,境卻大相徑庭。
阿嫣孤遠嫁了王妃,上擔著一重重的事,甚有閒暇出府。 謝淑卻還是待嫁的姑娘,因先前沒著合意的年郎,始終未提婚事,平素便頗悠閒。 除卻讀書習字看話本之外,這個冬天,忽而起了學騎的興致,不時就拿捲小黑狗做餌,著謝琤教箭。
謝琤原就沒幾個休沐的日子,被徐秉均和謝淑兩頭纏著,就只能將兩人湊到一來教。
如實幾次,徐秉均跟謝淑也日漸悉。
今日同行而來,年人意氣風發,哪怕礙著謝瑁新喪穿得素淨,神間也覺言笑晏晏。
阿嫣瞧著滿目蓬朝氣,笑而相迎。
而後座奉茶,就著山閒聊。
元夕刺殺的事謝珽沒張揚,除了給幾位老將了謝瑁罪行外,多餘的半個字都沒往外傳,就連謝淑都不知謝瑁死的真實緣故。 至於遇刺的事,因關乎謝珽命和王府面,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往外說,此刻眾人聚首,倒是相談甚換。
末了,徐秉均又去拜見武氏,直至傍晚騎馬回營。
阿嫣仍留在家廟,直至老太妃回府,才與武氏等人隨行回城。
不過進城后,沒急著回府。
而是跟謝淑去街上挑了些新出的筆墨紙硯,又往書肆角落裡淘了新近出來的話本,才滿意而歸。 因只有姑嫂倆,嫌王妃乘的那輛車太富麗招眼,便命侍衛將其空著趕回去,只坐了謝淑的車,慢悠悠的逛過初春的街市。
馬車緩緩駛過,簾外春柳如煙。
陳越穿了深青的裳,扮作隨從跟在後面,車夫則由司裕充任,乍一眼看上去,與尋常高門貴無異。
這樣的氛圍,讓阿嫣覺得輕鬆。
側簾掛在金鉤上,兩側是熱氣蒸騰的餛飩攤、嘰嘰喳喳的花鳥攤、貴麗悅目的綢綢綢綢綥莊、奇趣別致的古玩店,婦人牽著孩去買糖人,僕從擁著貴去挑首飾,販夫賺了銀錢后眉開眼笑,老人搬了矮凳在門前閒坐,種種市井氣象目,掃盡先前爭殺謀蒙在心頭的那層雲。
阿嫣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待回到春波苑,瞧著遊廊旁盛放的匆匆迎春,了綠的柳,拱橋下清澈潺潺的溪水,心中愈覺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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