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饒是前一日,羽林衛和金吾衛的人已提前清道,一路上仍有不才落未消的積雪。
隊伍有心加快速度,奈何道路,舉步維艱,原本一個時辰的路,走走停停花了近三個時辰。
回到大明宮時,已過了晌午。
為了幽州戰事,李景燁幾乎一點也未停歇,在車中草草用過飯食后,便即去了延英殿,將與此事有關隘的朝臣們通通召集而來,一同商議。
坐在最近座的照例是蕭齡甫、杜衡與裴琰三人,裴濟與其他幾位兵部員站得稍遠一些。
李景燁先前已將他令裴濟領河東軍前往支援的打算道出。
裴家父子在其中,不能推拒,自也未曾表態;杜衡等一干人則毫不掩飾反對的意思,幾乎就要與皇帝當庭而辯。
遠調河東軍,很可能浪費軍糧人力,甚至可能因異地調而延誤最佳戰機,令幽州百姓苦。
說到底,都是皇帝忌憚邊將,更忌憚遠在邊地的睿王,不敢將權柄放出。
唯有蕭齡甫一人站在李景燁一邊,不待他開口,已振振有詞地駁斥眾人。
殿中氣氛一時僵持不下,人人面都不甚愉悅。
李景燁一陣煩躁。
若是尋常的兵部員,他自不必太過顧忌。偏偏杜衡不但是宰相之一,出顯赫門第,更是他嫡親的舅舅,是長輩,在朝廷中一呼百應,饒是他這個皇帝,態度也不能太過強。
心知今日不會有定論,他只好眉心,閉著眼揮手,示意眾人暫先回去,明日再議。
朝臣們一一退去,唯有蕭齡甫逗留最後,等殿中無人時,回到李景燁眼前,垂首躬道:「陛下勿憂。此事,臣定會為陛下分憂。」
李景燁滿是疲憊的眼眸慢慢睜開,淡淡打量著他:「卿要如何做?」
「杜相公是太后長兄,也是陛下的長輩,陛下有所顧慮,臣明白,自會替陛下表明態度,杜相公素來顧全大局,想來不會再固執己見。」蕭齡甫低垂著眼,低沉的嗓音間顯出幾分勢在必得。
李景燁沒接他的話,卻忽然問:「這些時日,朕有些冷落卿了,卿可介懷?」
蕭齡甫聞言,忙屈膝俯首,磕頭道:「臣不敢。陛下明察秋毫,以此舉提醒臣謹守本分,不可得意忘形,臣謹記心中,深覺益,如何會有怨言?」
他近來心中始終明鏡似的。
陛下在宮中冷落淑妃,在朝中議事時,也不似從前一般對他多加青睞,一來是做給杜家看的,二來則是存心敲打。先前,他曾私下結不職稍低,卻在各職位上掌著實權的員,想來已引起陛下的不悅。
他素來善揣度聖意,眼見被陛下日漸冷落,早生了警惕,這一個多月里,收斂鋒芒,安分守已,就連族中幾房兄弟叔伯們也都一一代,令眾人謹言慎行。
若是往常,他要替陛下做事,幾乎不必親自前來請示,只直接著手,陛下自能明白。今日他特意留下,就是想藉此機會說清楚。
他知道自己這個群相之首對陛下而言,還有些用,敲打的目的既已達到,是時候重振旗鼓了。
李景燁自然也聽說了他近來的作為,此刻默默打量他半晌,輕聲道:「卿一向知朕意。戰事拖不得。」
蕭齡甫登時明白已得了首肯,忙再度叩首應下,隨即轉離開。
……
翌日,還在為幽州戰事爭論不休的朝中陡然出了件別的事。
史臺臺院侍使韋業青上奏彈劾禮部尚書徐慵,指其為禮部尚書,借職之便,於每歲各祭祀、大典、接待藩國使臣之時,貪墨巨資。奏疏中言辭激烈,針針見,將徐慵貶作個道貌岸然、居心叵測的小人。
朝會上,李景燁避談幽州之事卻獨獨將這封奏疏擲於百面前。
一時間,眾臣震驚不已。
徐家世代為,徐慵之父更位列三公,是兩朝元老。徐家門風素來清廉,徐慵為多年,雖在政績考核上始終表現平平,可他為人卻始終兩袖清風,醉心書畫,並不曾聽說以權謀利的事。
如今驟然被彈劾,不人都不敢相信。
唯有杜衡,列坐最近座的一,面僵,緩緩抬眸,向上座的年輕外甥。
李景燁也恰平靜地著他。
四目相對,杜衡從最初的僵與不敢置信,慢慢變作頹然與失。
徐慵本是六部尚書中最不起眼的一個,靠著祖上恩蔭,一步步升遷至此,過去政績平平,從未樹敵,為人清廉,這樣的員,史臺如何會忽然大肆彈劾?
他不由黯然閉目。
無非是因為徐慵近來與他這個宰相過從甚,皇帝礙於太后的面子,不好直接他,便從他邊的人手。
他明白,徐慵自然也明白。
百議論紛紛間,徐慵面平靜,施施然從坐榻上起,跪倒在正中,沉聲道:「陛下明察,臣自願大理寺審,以證清白。」
蕭齡甫道:「徐尚書一向清廉,我絕不信會有如此行事。想必即便大理寺獄,也能很快出來。」
徐慵哪裏還想不到,此事背後便是蕭齡甫,聞言只冷冷瞥他一眼,毫不掩飾地輕哼一聲。
與杜衡過從甚的員數不勝數,為何偏偏選中他這個不起眼的禮部尚書?無非蕭齡甫想藉機扳倒徐家,給蕭淑妃在宮中掃清障礙。
蕭齡甫面登時有些難堪。
李景燁道:「徐尚書清正廉潔,朕一直都看在眼裏。然而凡事都要查清才能腹中,只好委屈卿,先大理寺。卿放心,此案由大理寺卿親自督辦,定會還卿公道。」
徐慵一句不辯,聞言叩首行禮,昂首起,跟著步殿中的侍衛們闊步離開。
杜衡直脊背,略顯蒼老的面龐慢慢出疲憊之。
他為宰相之一,自覺事事為大局著想是本分,不論陛下接與否,都需痛陳利害。
他知道,這兩年裏,陛下制,早已不滿,若直接駁回他的諫言,他不會有半分怨言。可拿無辜之人開刀,實在令他心寒不已。
「幽州之事,諸位還有何話說?」李景燁將那封奏疏放回案上,重新轉回方才之事,「杜相公?」
杜衡神頹然,無力道:「臣無話可說,但憑陛下做主。」
李景燁微微一笑,揚聲道:「既如此,便由裴將軍領河東軍,往幽州邊地,助盧龍軍退敵。」
說罷,他只覺心中堵著的那口氣漸漸吐出。
可接著而來的,卻是一陣抵擋不住的疲乏與無力。
……
夜,張醫提著藥箱,跟著侍匆匆步紫宸殿。
他本已下職,正要離開,便被侍匆匆請來。這一路上,他向侍打探陛下況,那侍卻語焉不詳,令他心中張不已。
此刻進來,卻見溫暖的殿裏燃著香,陛下正靜臥在榻上,何大監垂首守在一旁,面無異,應當並無大礙。
張醫這才悄悄放下半顆心,躬上前。
只聽何元士輕聲道:「陛下,張醫來了。」
李景燁淡淡「唔」了聲,從榻上緩緩起,出手來,道:「朕今日忽覺乏力,心神不暢,卿且看一看是何故。」
張醫先觀其氣,又將號脈枕取出,出雙指搭上皇帝手腕,凝神片刻,最後略問了兩句,方道:「陛下並無大礙,只是憂思過度,心勞力,靜養數日便好。」
李景燁收回手,聞言蹙眉:「只需靜養?朕上回自圍場回去后,靜養確見好了,可才過了月余,怎又如此?」
他未至二十七的年紀,卻頻頻虧乏,實在令他放不下心。
張醫忙躬:「陛下恕罪,臣不敢妄言,陛下聖的確無恙,只因勞國事,方會如此。若時常見此癥狀,不妨平日偶飲些參湯等益氣補元之,再些勞心憂思,便能緩解。」
李景燁仍是蹙著眉,顯然對醫的話並未盡信。然而他一時也說不出反駁的話,思量片刻,終是揮手:「罷了,你去吧。朕聽你的,在紫宸殿靜養些時日。元士,去弄些參湯來。」
何元士領命,與張醫一同退出室,只留他一人坐在榻上,兀自出神。
……
後宮中,徐慵大理寺獄之事已傳得甚囂塵上,就連掖庭宮中最不起眼的小宮人也已知曉此事。
人人都道徐賢妃將失勢,徐賢妃自然都聽在耳中。
可眼下的形,已有些了方寸,無暇顧及宮中流言,只一心為父親的事想辦法向李景燁求。
然而幾次往紫宸殿去,卻都被何元士攔在外面,勸回仙居殿去,陛下自有決斷。
無奈之下,只好將目轉向太后。
太后本有心幫,可還未有進展,卻忽然傳來舞公主流產,胎兒不保的消息,當下又驚又痛,再不管別的事,帶著人匆匆出宮,去了公主府。
夜裏,麗質蹙眉坐在榻上,捻了顆餞送口中。
才將丸藥服下,口中正苦不已,一枚餞口,酸甜滋味蔓延開來,這才令眉宇舒展。
春月在旁絮絮地說著徐賢妃的事:「聽聞太后本想管一管,特意請了大長公主宮,大約是要讓裴相公斡旋一番。哪裏知道舞公主就出了這樣的事?徐賢妃瞧著也著實有些可憐,這兩日又去紫宸殿,仍是連門檻也不曾踏。」
麗質頗有些出神。
李令月的事,本恐與鍾家人有關,昨日特意讓春月回去見了長姊,知曉近來因鍾灝凍后風寒反反覆復,始終未痊癒,鍾家人一直未再踏足公主府,這才放下心來。
太后擔心兒本是意料之中。況且,即便沒有李令月的事,太后恐怕也幫不了徐賢妃。
李景燁此舉顯然是拿徐慵針對杜衡,若杜家再牽涉其中,只會適得其反。
只是到底對徐家的變故懷著幾分慨的歉意。
若非與裴濟的事被徐賢妃撞破,徐賢妃何至於走上爭權奪利之路?夢境中,分明記得徐賢妃淡泊一世,直到李景燁出逃時,憑著一傲骨,不肯離去,在仙居殿中懸樑自盡。
心中有片刻喟嘆與悲憫。
若有能力,絕不願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落得那樣的下場。
可眼下猶掙扎苦海,自難保,實在無暇顧忌旁人。
盤裏還剩了兩顆餞,出神地著,只覺口中被酸甜覆蓋的那一點苦變得更苦了。
春月見狀,一時也沒說話。
二人沉默片刻,直到室窗外傳來悉的聲響。
春月面上揚起笑,輕聲道:「應當是裴將軍來了,奴婢去隔壁守著。」
不知為何,裴濟來的次數不多,可卻已從最初的提心弔膽,慢慢變如今的欣喜期待。
小娘子心思深,邊也沒有心的人。裴將軍待小娘子好,自然歡喜。
麗質略斂了神,輕輕「嗯」了聲起往室去。
床邊的窗已經開了又闔。
那道悉的影正站在床帳邊,帶著一蕭瑟寒意,藉著昏黃燭向來。
四目相對,麗質心底竟莫名湧起一極淡的惆悵。
緩步走近,不顧他上間浸的寒意,出雙臂環住他腰,將臉靠在他膛間。
一冷一熱兩種溫度迅速互相侵襲,漸漸分不清彼此。
裴濟頓了頓,啞聲道:「我上冷,別凍著你。」
話雖如此,他卻未將推開,而是展臂將摟得更,直到整個軀與他毫無隙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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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間大法呀,小裴不去三年那麼久,很快就會回來,他要做京的。前一章用的是「遙領」節度使,就是掛名的意思,人在長安,事是別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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