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誠淡哂,搖首回道:“臣并不覺得。”
慕淮今日之舉,代表著要同燕國撕破臉皮,亦代表著兩國在不久之后,將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
——“臣是武將,若不在疆場為陛下廝殺,豈不是白拿百姓俸祿?”
慕淮墨眸深邃,定定地看著尹誠年輕英俊的側臉。
他對伐燕一事謹慎,是因為前世的慘痛記憶,尹誠便是在那場戰爭中死去的,他不愿重蹈以前的覆轍。
見慕淮緘默不語,尹誠復問:“我大齊有近百萬的兵士,他們俱都效忠陛下,都愿為陛下戰死疆場。臣知陛下決非是守之主,定要立開疆武功之德。臣也一直欽佩陛下這點,亦不愿陛下改變。”
——“所以陛下,您不要有任何的猶豫。”
“臣為武將,自是不愿纏綿病榻而亡,臣死也要戰死在疆場上,方才不枉此生。”
尹誠的這番話,消褪了慕淮的疑慮和心中對前世那場戰爭存的影。
慕淮持著酒壇,將其撞了下尹誠的。
夜間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頓時響起了酒壇相撞的泠泠之音。
尹誠無奈失笑。
他知慕淮寡言,且一向不善表達自己的。
不過皎潔的月下,他側年輕帝王那張清俊的面孔卻帶著篤然,尹誠便知,他已然下定了決心,要與燕國開戰。
******
太章六年,初春。
齊燕惡已久,兩國戰在即。
后日,慕淮便要駕親征,同尹誠率兵伐齊。
這番,慕淮不再應允容晞隨他同去軍營。
容晞也知伐燕要比伐鄴難上許多,慕淮應是也怕自己會失敗,這才不肯帶同去。
上次去軍營,妄自做出決策,擊殺姬肄,反倒給慕淮添了麻煩。
這次,便好好地待著宮里,同兩個孩子等著他一同回來。
上次那事已然過去了數月,容晞仍記得他在館驛同說的那句話,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可后來又覺得,自己應是沒有聽錯。
可不管他對自己說沒說過這句話,容晞都想在他出征前,也將這句話對他說出來。
可容晞卻尋不到合適的時機。
總覺得若是貿然將這句話說出口,和慕淮都會很尷尬。
慕淮心思深沉,同說這句話時,時機尋得正好。
待他說完后,便暈厥了過去,兩方都不會尷尬。
這般糾結著,竟是將這件事都拖到了慕淮快出征的這日。
最近容晞上總是容易困乏疲憊,今日到了乾元殿后,本想趁著為慕淮磨墨時,便將這句話同他說出來。
慕淮批折子時,見困倦,便命去寢殿里睡上一會兒。
容晞無奈,只得模樣溫馴地點了點頭。
這話若是打著哈欠說,便更讓兩方尷尬了。
容晞躺在寬敞華貴的龍床上,聞著殿悉且令人悉的龍涎香,待闔上雙目后,便漸漸進了一個詭異的夢境。
夢中,在同浣娘在洪都逃難的路上,并沒有被慕淮和尹誠救下,反倒是被那幾個悍匪殘殺致死,孩子也自是沒能留住。
容晞的心臟頓如擂鼓般狂跳。
卻見夢中,的尸被慕淮尋到后,那男人的表是從未見過的悲痛。
慕淮抱著冰冷的尸在棺材里躺了一夜,亦語氣溫和地同說了好多話。
夢里那個一貫強勢霸道的男人,好像還落了幾滴淚。
容晞跟了慕淮這麼久,還從未見他哭過。
次日,慕淮推開門扉后,原本烏黑的墨發竟在一夜間生出了許多的華發。
容晞囿于夢境,不能說話,亦不能。
只能被迫看著一幕又一幕令心痛的畫面。
容晞想勸夢里的慕淮好好用膳,好好睡覺。
可那個男人卻聽不見,他終日虛耗著自己的,每夜都將自己沉浸在繁冗的政務上。
夢里的他比從前做四皇子時還要更孤僻暴戾,雖穿著華貴的帝王冠冕,卻真真可謂是個可悲的孤家寡人。
他側,連個照顧他的人都沒有。
容晞亦看見了,他夜晚被夢魘驚醒,眼眶泛紅地喚著的名字,責心狠,責不肯在他夢里再多待久些。
還看見了,夢里的慕淮終未娶,在臨死之前,下旨命侍中程頌封為后,要同合葬在一。
容晞掙扎著想要從那可怕的夢里逃出來,這夢境實在是太過真實,總覺得夢里的一切都真實的發生過。
“芝衍…芝衍……”
容晞語帶泣音地喚著慕淮的表字,淚水已然在面上四溢。
——“夢魘了?別怕,朕在。”
到男人微涼的停駐在了的額側,亦被慕淮抱在了上,此時此刻,他正用大手安地著的發頂。
容晞終于夢醒,卻哭得更厲害了。
悄悄將指甲嵌了掌心,待覺出真實的痛后,容晞方才確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芝衍…芝衍……”
容晞復又聲喚他。
“嗯?”
慕淮知道自己出征在即,這人比以往弱好哭些,再正常不過了。
容晞咬了咬,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管時機不,都要向他說出這句話。
尷尬,就尷尬罷。
“芝衍…芝衍…我……”
慕淮這時用雙手將泛淚的小臉捧腹,他深邃的眼稍帶著疼惜,正想著再說些話讓人放寬心緒。
——“我…我你。”
慕淮一怔,面前人兒的耳珠已然如滴般地紅。
話落,容晞赧至極,復又將小的子蜷回了衾被中。
反正終于將這話說出口了,至于慕淮怎麼想,便不管了。
慕淮反應過來后,畔漸漸冉起了笑意,復又將手探華衾,一把將害的小人兒拽進了懷里。
他低聲命道:“適才朕未聽清,你再說一遍。”
容晞紅著臉,聲如蚊訥地拒絕道:“沒…沒聽清就算了。”
慕淮知容晞害,不再多強迫說出這句,只將薄覆于的耳側,一字一頓地道:“我也你。”
容晞耳一,心中雖然如被淋,卻又想起了適才的夢境。
清醒過來后,愈發覺得慕淮似是對許多事都未卜先知。
比如他知道和浣娘去了洪都,亦提前預料到了太章三年的那場旱。
對了。
容晞約記得,那年因吃醋搬殿,同慕淮鬧矛盾時,那男人好像說了一句。
“孤活了三十多年,都只有你一個禍水。”
三十多年?
那時候的慕淮不是只有二十二歲嗎?
容晞心中愈發覺得,適才的夢應該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慕淮,他好像是重回一世的人。
——“夫君…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告訴我實話。”
容晞小聲問他。
慕淮道:“何事?”
“你…你是不是重生之人。”
話落,慕淮緘默了片刻。
半晌,方睇著人兒詫異的眼,嗓音低沉地回道:“嗯。”
也沒什麼好瞞著這個人的,不同講這事,是怕膽小,會被嚇到。
容晞哇地一聲,復又痛哭出聲。
語帶囁嚅地問:“那…那些夢都是真的了?”
慕淮見果然被嚇哭了,略有些無措地拍著的背,不解地問:“什麼夢?”
容晞便噎噎地將適才的夢境都同男人講了一遍。
待講完后,慕淮也有些難以置信。
他語氣卻是淡淡地回道:“差不離罷,朕的前世,大致就是如此。”
容晞看著男人淡然且英俊的臉,面上卻泛起了慍,細聲問道:“那你…你為何不好好照顧自己…你原本是康健的,為何要那麼糟踐自己?”
——“因為前世,沒有你在朕側。”
“那你也不能……”
慕淮安地吻了吻人的順的長發,溫淡地嗓音帶著鄭重,道:“這一世不會了,這一世朕為了晞兒,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容晞被男人悉的溫漸漸纏裹,聽著他溫的勸哄,終于心中安沉地闔上了雙目。
喃聲回道:“嗯…我也會照顧好芝衍的。”
******
后世史書載:
承章六年盛春。
鶻國大君拓跋虞時年為可汗世子,正逢齊武帝慕淮率軍伐燕,虞助武帝伐燕,亦分燕國城池十余座。
武帝問鼎中原,亦與西疆鶻國世代好,二國至此再無戰事爭端。
這年慕淮返汴的路上,尹誠還同他提起,鶻國的戰士確實要比中原戰士更有蠻武。
齊國這番得勝,很大緣由是因為鶻國那十萬藤甲兵的支援。
慕淮淡淡頷首,拓跋虞幫他,也是因為他和鶻國的大君早就盯上了燕國和鶻國接壤之的那幾座城池。
兩人多年前曾不睦過,甚至還曾想殺死對方,如今卻能和平地坐在一,飲酒敘談。
拓跋虞也已長為俊高大的草原戰士。
真是是人非。
慕淮在帳中,還問了拓跋虞,道:“你和慕嬈怎麼樣?曾往王府寄過信,說是要回齊歸寧。”
拓跋虞對此毫不知,他不知慕嬈何時往齊國寄了要歸寧的信,以往同齊國互送的書信都會提前被人查驗過。
歸寧?可不只想歸寧。
拓跋虞語氣幽幽地回道:“我可沒許歸寧。”
慕淮聽罷,鋒眉單挑。
他本以為拓跋虞了不,可現下這麼一看,他量雖然高了,里還是同從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慕淮語氣頗重,威脅道:“若大齊郡主在你鶻國了委屈,朕可是隨時都會將接回來的。”
拓跋虞亦面不豫地回道:“放心,不會委屈的。”
*
慕淮率兵歸返汴京的那日,天朗氣清。
雍熙宮,華貴葳蕤的花樹泛著馥郁的香氣。
慕玨和慕琛已然站在宣華門,靜靜地等著慕淮的歸來。
太子慕玨這時七歲,潁親王慕琛這時五歲。
慕淮走進宮門后,便看見兩個兒子正并肩站著,眼地等著他回來。
慕玨比一般的小孩要沉穩不,見到慕淮后,只恭敬地對他施了一禮。
而慕琛卻還是小孩心,竟是邁著小短急匆匆地奔向了他,噙著小音,語帶哭腔地道:“父皇…你終于回來了。”
慕淮對慕琛的突然親近頗驚訝。
因為慕琛這孩子平日寡言,也不如慕玨小時候似的,喜歡同娘親近,他自是也更不同他親近。
慕淮和容晞都發現了慕琛的怪異之,他只喜歡繪畫和拆卸東西,而他年紀小小,畫藝卻比好多汴京聞名的畫師高超不。慕琛才四歲,便只用了一月的功夫,將雍熙的宮殿和建筑都畫了一遍,且畫藝和構圖湛到,連宮廷畫師都嘖嘖稱奇。
可他好像對父母和兄長沒什麼,似是在這方面有缺失一樣。
慕淮對慕琛沒什麼大的期許,他只希他能平安長大,就算他與別的孩子有不同之,也就無所謂了。
可如今看來,是他和容晞多想了。
慕琛還是很在意他這個父親的,有可能只是因為年紀小,才不懂表達對父母的孺慕之。
慕淮用大手了慕琛的小腦袋,卻見周遭并沒有他想見的小皇后,便問慕玨:“你母后呢,怎麼沒來迎朕?”
慕玨回道:“母后…母后在椒房宮中睡下了。”
——“睡下了?”
現下是在晌午,按說容晞這個人異常黏人,定是要到宮門口迎接他的。
如今不來,應是子出岔子了。
慕淮復又關切地問:“你母后子可有何恙?”
說罷,便急切地邁步要往椒房宮走。
慕玨接下來的話,卻讓慕淮放寬了心緒。
他面上也漸漸顯了笑意。
“父皇,母后沒患病,只是又有孕了。”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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