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夫人說何嘯,“平素是你對他見太深了,我瞧他沒有什麼不好。等定了親,你們再多相相,興許時候一長,就出來了。”
梅芬如遭電擊,愕然著母親說:“阿娘,你們就這麼討厭我,把我視作燙手的山芋,急于置了我嗎?”
明夫人那張臉上沒有什麼表,垂著眼說:“爹娘是為你好,將來你到了我們這個歲數,就知道爹娘的一片苦心了。”
轉出去了,后響起梅芬的哭聲,也沒有停留,閉了閉眼,毅然走遠了。
八寶想求,可是又不敢,只得回進室安梅芬:“娘子別哭,咱們再想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自己的人生大概就是這樣,終究逃不過何嘯的魔爪。人家步步為營,哪怕上回的行徑那麼惡劣,也沒能阻止他說到做到。爹爹和阿娘還是更相信他,兩下里掂量,何嘯總比那個護院小廝強。
再去求告,沒有用的,永遠不是何嘯的對手,越是掙扎,越是臉面盡失,已經喪失了最后一點斗志,一切都完了。
八寶和團圓看眼里的都熄滅下來,兩個人急得落淚,“小娘子,你不能認命,一定會有法子的。”
搖了搖頭,“沒有人相信我了,從前幾日開始,我就昏昏噩噩,以為這是一場噩夢,可是任我怎麼掙扎都醒不過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八寶說:“我去找云娘子,上回讓檎丹姐姐傳話,不管出了什麼事,都可上魏國公府找的。”
梅芬還是搖頭,“找見怎麼說?說我和一個不認得的男人摟抱在一起?恐怕也不會相信我了。”
前幾日發生了那件事,今天何嘯便來提親,這里頭當真沒有因果嗎?梅芬心里是明白的,可明白又有什麼用,再去指認何嘯,誰會覺得的話是真的?大概都會說發癡發癲,反倒去同何嘯,覺得他被一個瘋子拖累了吧!
“算了,萬般皆是命。”背靠床架閉上了眼睛,“掙不過,就這樣吧。”
八寶不由嗚咽,“娘子……”
平靜道:“罷了,不說了,我乏了,你們出去,我再睡一會兒。”
八寶不放心,嘀咕著:“奴婢留下陪您。”
結果有氣無力地瞪了一眼,“連你也要反我?”
這麼一來使們也不敢多言了,只得無奈退出了寢。
里頭的梅芬到這時才哭出來,自覺前路茫茫,恐怕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了。與其以后被何嘯整治死,還不如現在自己了斷。
于是掙扎著從床上下來,拉開螺鈿柜的屜找見了做紅的剪子,預備對準心窩一下子捅進去,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可是比劃了半天,卻又連自盡的勇氣都沒有。最終那剪子掉落下來,砸在腳邊,蹲在地上,看著它默默流淚,有時候真是恨自己,恨自己沒用,被人玩弄于掌之間,卻連半點自救的辦法也沒有。
去找巳巳嗎?找了巳巳也沒用,爹娘只會覺得連巳巳都被糊弄了,自己如今徹底了孤家寡人,往后的人生,大概只有這樣孤獨下去了。
***
云畔這幾日倒是真的忙,起先規劃好的修葺方案,到后來慢慢有了些改變。幽州和上京的建筑以宏闊著稱,不像江南那樣婉約別致,既然是手作鋪子,要的就是有別于俗常的靈巧,因此讓工匠按照桂園的風格,做出了橫塘的墻黛瓦。
打眼一看,在一排木柞的店鋪之間,這門面尤其,很符合心中所想。下了車滿意地看了一圈,讓何嵩不能虧待了工匠,又吩咐些瑣碎事宜,日頭漸漸高起來,就準備返回公府,陪太夫人和王妃吃午飯。
剛要登車,忽然聽見有人喚了聲“弟妹”,回頭,竟是楚國公的夫人鄧氏。那張牡丹一般富態的臉上堆滿了笑,站在車前招了招手,“今日真是湊巧,難得出一回門,不想在這里遇見弟妹了。”
云畔忙過去和互道萬福,向前面的花紅鋪子了一眼,“阿嫂過來買胭脂的麼?”
鄧氏點了點頭,“在家怪悶得慌的,不是做針線就是和孩子玩鬧,偶而也想出來逛逛。”
云畔笑著說:“阿嫂得閑上我那里來吃茶吧,我家里還有幾盒自己做的胭脂和玫瑰口脂,回頭我讓人送到你府上,阿嫂試試可不可用。”
鄧氏連連說好,“那就承弟妹的了,我常聽人說你手巧來著,會做乾坤核桃,還會自己做胭脂。”一面說,一面了那排正修繕的房舍,“我聽花紅鋪子的老板說,對面的鋪子是你盤下來的?難不你打算自己做買賣?”
云畔赧然說:“我就是鬧著玩兒,預備開個手作鋪子,讓閨閣中無聊的貴婦貴們有地方吃茶消遣。”
鄧氏訝然,上下審視了一番,“竟沒想到,弟妹還有這等懷呢,打算和金翟筵一爭高下?”
這話便出的不善來了,云畔并不是聽不出來,只是含笑敷衍著:“金翟筵彰顯份,人人以赴筵為榮,我這個鋪子只是讓人聚首,消閑做手作的地方,哪里能和金翟筵相提并論。”
鄧氏哦了聲,掩道:“我就說呢,要是讓郡主知道了,豈不惹生氣。”
金翟筵起筵的慶元郡主是老漢王的兒,也就是家堂姐,置辦金翟筵已經有三十年景了,原本沒什麼牽扯的兩樁事,被鄧氏這麼一說,竟好像要奪人權柄似的。
云畔自然要堵住這個窟窿,和聲道:“多謝阿嫂提點我,明日我就登門拜訪郡主,也同說說我這小鋪子的事。”
鄧氏笑了笑,“應當的,禮多人不怪嘛。”頓了頓又問,“你和忌浮婚,快滿一個月了吧?”
云畔說才半個月。
又哦了聲,低低道:“家里頭太夫人和王妃待你一定很好,要不然這會兒,應當心起忌浮納妾的事了。”說著覷了一眼,笑道,“咱們做李家媳的,大抵都是這樣,不論你新婚幾日,趕在婆母發話之前持起丈夫的納妾事宜,才是你的賢惠。我這人是個實心眼,看著你也實在喜歡,和你個底,你可別嫌我多。”
云畔聽了心里雖不舒服,但面子功夫做得很好,忙說哪兒能呢,“阿嫂是拿我當自己人,這才說了心里話,我要是怪阿嫂,豈不是我不知好歹了。”
鄧氏輕牽了下角,“這就好,咱們到底都是外人,我給你提個醒兒,也免于你走彎路。”說罷復又一笑,“時候不早了,你且忙著吧,我該回去了。”
云畔向微欠了下子,“阿嫂好走。”
鄧氏點了點頭,由使攙扶著登上了馬車。
目送馬車走遠,姚嬤嬤直蹙眉,“這位公爵夫人怪好笑的,當初新婚半月,就張羅著給楚國公納妾來著?”
云畔笑了笑,“存心惡心我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說不放在心上,這件事卻在心里顛來倒去斟酌了好久,果真如說的,要當個賢婦,就得主替丈夫納妾嗎?如今這世道,好像確實沒有不納妾的男人……
嘆了口氣,說:“回去吧。”
到了家又得扮出一張笑臉來,幫著王妃挑選惠存出閣的用度,和太夫人說說外面的見聞,再回稟一下鋪子修葺的進度。
提起今天偶遇楚國公夫人的事,也說起要不要向慶元郡主打一聲招呼,太夫人道:“的金翟筵一年才辦一回,敢除了那個筵席,平時貴貴婦們就不必頭了?再說這會兒在中京避暑呢,你要上府里去,人都見不著,去了也是白跑一趟。那個鄧氏的話,你不必理會,這人毫無肚才可言,比起陳國公夫人,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云畔應了聲是,至于納妾不納妾的話,自然只字不提。吃過了飯回來,心里還在糾結著,中晌歇午覺也歇不好,只管做夢,夢見有人領了個年輕貌的孩子來,說這孩兒是落難的眷,琴棋書畫樣樣通,不求名分,只求有口飯吃——
結果那李臣簡,居然還笑納了!
***
那廂了夜的息州,歌舞升平自然不了。
判息州軍府事作為常駐的地方,對團練使的公干要盡一份意思,又因得知上峰娶了親,吵嚷著一定要宴請團練,以表恭賀之。
李臣簡坐在簾后的圈椅里,一片菱形的影投在他足尖,他微微揚起一點笑,那眉睫看上去牲畜無害,溫聲道:“原該我設宴補請諸位的,怎麼好孫判府破費。”
孫邕在團練使不在的日子里,等同息州軍二把手,原先倒是對李臣簡忠心耿耿,但年月長了,也有了自己的算盤,仗著知道一些事,在李臣簡面前也逐漸變得放肆起來。
一個武將,大字不識幾個,中的豪一覽無余,又常自作聰明,這樣的人很危險。李臣簡已經刻意將一些事務繞過他去,可惜他并不知趣,好多事喜歡爭相打聽。
他吵吵嚷嚷:“我已經約定了幾位判州和假守①,今日一定邀得團練出席,您要是不肯赴約,那就是不給我老孫面子。”說罷嘿嘿笑了兩聲,“再說我還有些話,想與團練細說呢。”
李臣簡聽了抬眉,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息州瓦市最有名的酒樓數郭宅園子,息州地方不大,大約只有上京的三大小,所開設的瓦市卻是五臟俱全,要什麼有什麼。郭宅園子的生意很紅火,幾乎也是通宵達旦,賓客不斷。他甫一下車就被迎了進去,進門見雅室中央一個穿著清涼的行首正輕歌曼舞,貴客一到便款款遞出秋波,那眉梢眼角俱是春。倒上一杯香茗,敬獻上來,玉臂在蔥綠的薄紗下若若現,襯得如羊脂玉一樣白潔。
孫邕咧向李臣簡邀功,“團練不上勾欄,我把息州最有名的張行首請到郭宅園子助興,這總不算不知規矩吧!”
張行首姿妖嬈,見李臣簡不接杯,復又往前獻了獻,被他旁的副將方敢攔下了,解圍道:“我們團練胃不好,空腹飲不得茶,行首的意,末將替團練領了。”說罷一仰首,把茶湯喝了。
一行人在簟席上趺坐下來,店酒博士將矮幾魚貫抬進雅室,放在客人面前,酒菜都已齊備,便推杯換盞,大家飲起酒來。
孫邕先帶頭向李臣簡敬酒,“團練前陣子娶親,咱們因路遠,且又不敢隨意離職,不得進上京向團練道賀,今天補上一杯,請團練滿飲。”
李臣簡著酒盞抬了抬手,屋角的行燈愈發照出公子如玉的閑雅氣度,笑道:“多謝,我代子,酬謝諸位盛。”
白玉方杯抬高,中單領下仰出一截纖長好的脖頸,那結輕輕一浮,饒是識人無數的張行首,也要暗嘆一聲妙。
早在四五年前,曾在一次筵席上見過這位團練一面,那時他還沒有加封魏國公,只知道是梁忠獻王獨子,實打實的皇親貴胄。要說這種出的,大抵都有風花雪月的興趣,可他卻潔自好,就是干干凈凈的一位年郎君,從不與歌伎雜坐,視線更不會在人上停留。也曾覺得他假清高,甚至想試他一試,結果連他的都近不了,自有副將替他阻擋。
氣不過,今日又是這樣,這多讓男人們趨之若鶩的張行首有些掃臉。他們觥籌錯,自己又唱了一曲《鵲橋恨》,委婉的慕與仰,全在那句“妾為君癡君不知”里。
有人對的歌聲如癡如醉,也有人顯得心不在焉,于是那雙怨懟的眼眸睇住他,把一腔唱給他聽,連那些大老都聽出來了,糟糟瞎起哄:“張行首今日是怎麼了,不唱《雙雙燕》,竟唱《鵲橋恨》,難道是有心唱與某人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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