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昀和顧青昭不知為何，心下竟齊刷刷地了半拍。

“太后娘娘薨逝！”

果然，果真是到了這一步……

“快，快，去慈安宮！”

年輕的帝王頭一次在人前失了威儀，滿目滿眼地惶然。

大邕五年八月十六這日凌晨，冬日似是提早來了，凌冽的寒風肆了整個京城。

仿佛是一夕之間，本該晴朗無云的天就被濃厚的烏云籠罩，天際雷聲大作，閃電霹靂，乍然便煞白了半邊天空。

接著，便是無窮無盡的秋雨，連綿如瀑布般剎那間吞沒皇城。

風摧樹枝，雨打廊檐。

一夜間，慈安宮西南院角，紫玉蘭盡散。

滿地芳菲零落，終是人去花殘。

雨是到天際吐白時分才停息的，彼時白灼已顯，朝霞漸出，明的天普照皇城。

整整二十七道喪鐘，隨漸漸東升的天日而鳴。

白嬪扶著顧青昭從靈堂里出來，微微抬眼，看向天際，“終究老天爺不忍太后喪儀蕭索，一早將疾風驟雨都收了回去。”

顧青昭眼睛紅腫得厲害，嗓音已然嘶啞了，“聽說后頭的紫玉蘭謝了？”

“恩，”白嬪頷首，亦是慨難當，“一夕落盡。”

顧青昭沉默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悶氣，低低道：“人收起來，制香囊。殮那日，跟著放進去。”

“這……妥當嗎？”白嬪有所疑慮，歷來陪葬單子中，是不會出現香囊一類的。

“陛下會允準的。”

紫玉蘭是懿清帝親手所栽，亦是太后最為心之。

“好。”白嬪重重頷首，“姐姐放心。”

晨起微有清風吹拂，替顧青昭攏了攏外袍，“姐姐這胎快六個月了，眼下胎兒漸大行不便，陛下已經恩準，讓姐姐這七日只白日來祭拜上香一回，等太后梓宮陵，便在關雎宮守喪即可，不必來慈安宮。”

顧青昭想也沒想地搖頭，“不必，我與你們一樣，替太后守靈。”

“可你子……”

“不礙事。”

白嬪深知對太后的孝心，更曉得的執拗，只好道：“這些時日我會替姐姐看顧好三殿下，姐姐即便傷心，也切勿太傷了子。”

靈堂里的哭聲又傳來，低迷而傷，似縷縷裹挾愁緒的秋風，飄散宮城各。

太后這一生，輔佐兩代君王，芳德惠及天下萬民。

在時，萬民敬仰，逝后，天地同悲。

當日正午，景安帝親下圣旨：輟朝十日，舉國齊哀，追封榮太后為仁清皇后，停靈七日，梓宮葬懿清帝陵。

舉國服喪三月，國喪期間，京城歌舞、宴樂、嫁娶之事，以示哀思。

其余還有諸多喪儀，皆按本朝最高禮制而辦，極盡哀榮。

寫完這一道圣旨后，唐昀便將自己關在了紫宸殿里瘋狂地看折子，寫批復。

一刻也不愿停下來，手都寫得沒知覺了還在寫著，似是不知疲倦。

已是深夜了，他還在筆疾書，吳英看著桌子上那兩個沒的素菜，急得老淚縱橫，“陛下，自太后離去，您兩天兩夜未進任何湯飲飯食了呀。再這樣下去，如何能撐得住啊？”

他沒說話，只是麻木一般地寫折子。

原本只需一兩個字的批復被他寫了冗長的篇目，他尤嫌不足，幾瘋狂地寫著。

“陛下！”吳英忙沖上去按住他的手，“陛下！難道太后停靈期間，您都要如此？人非草木，豈能不飲不食啊！再這樣下去，只怕等不到太后梓宮陵，您自個兒子就先撐不住了啊！”

“讓開。”他淡淡開口，無波無瀾一般，語氣里卻是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陛下！”

“讓開！”他了怒，眸中盡是森冷。

“父皇。”

糯的音化解了紫宸殿里中的僵。

大殿門口，唐澤費力地提著一個食盒邁過門檻來。

“三殿下？”

吳英忙收回手，站直抱好拂塵，匆匆上前去接他手里的食盒。

唐澤將食盒給他，規規矩矩朝唐昀行拜禮。

唐昀目里總算有過些許波瀾，招了招手，“你怎麼來了？”

他抬頭朝唐昀小跑過去，到了跟前唐昀才看清他眼眶通紅，顯然是痛哭過的。

小小的人兒帶著哭嗓，難過得，“皇祖母離世，父皇難過是應該的。可是父皇越發不惜子了。”

唐昀看向那食盒，了快要干裂的皮子，“你母妃讓你來的？”

“恩。”唐澤點頭，見著父皇眼底的青黑和滿臉倦，就忍不住淚眼婆娑，“父皇你不要不吃飯，皇祖母嗚嗚……皇祖母就是越來越不肯吃飯嗚嗚哇……”

他猛地抱住自家爹爹，又是怕又是難過，哭得昏天暗地的，“皇祖母已經沒了，澤兒不想父皇也生病嗚嗚嗚……”

“唉……”他沉沉嘆息，了他的頭，“父皇不會的。”

“會！”唐澤從他腰里抬頭，眼睛腫得跟兔子似的，“父皇都不吃飯！”

看著這酷似貴妃相貌的臉，唐昀如何也心不起來，沉默良久。

吳英見狀，連忙將飯食擺上桌。

國喪期間不食，不奢靡，顧青昭知道他一心盡孝，準備的飯食，只是一份清粥加兩碟子點心罷了。

吳英一邊呈出吃食來，一邊暗嘆貴妃。

他盛了半碗，恭敬遞到唐昀手邊。

“陛下。”

生怕他不接，唐澤就眼地著他，眼里淚水兒快又要打轉。

唐昀一聲輕嘆，接了碗，見小人兒一副總算放下心的樣子，就問他：“你母妃呢？”

“母妃在靈堂。”

唐昀狠狠蹙眉，問吳英，“幾時了？”

“陛下，亥時已過。”

“胡鬧！”唐昀連忙擱置了碗就要起，“貴妃有孕，怎麼也不知道勸一勸？！”

這是對著吳英說的，吳英忙告罪，“奴婢知錯，只是貴妃娘娘素來子倔，如何勸也是不聽哎……陛下！”

原來是唐昀太久沒攝飲食，一時竟是虛得厲害，這一下驟然起，險些栽倒。

吳英忙去攙扶他，心下跟擂鼓似的怕個不停，“陛下小心啊！”

唐昀暗恨自己不經心，大手一揮，將那碗清粥撈過來，“咕嚕咕嚕”幾口下肚，三兩口填了肚子，就掙扎著起來了。

“提燈！朕要去慈安宮。”

慈安宮靈堂里素白一片，白日里諸多宗親大臣守靈，到了晚間，除了慈安宮的侍，便只剩了顧青昭和齊渺。

兩人都是一樣的紅腫眼，麻木如偶人一般地跪坐在那里，邊冬夏和緋紫緩緩替自家主子燒著紙錢，面亦是戚戚無比。

長夜寂靜，兩人對坐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自宮墻外傳來長短不一的打更聲。

“咚！——咚，咚！”

齊渺渙散的目聚焦了些許，了僵的脖子，扭頭看顧青昭。

“三更天了，你回去吧。”目下移，角微，“孕要。”

顧青昭從緋紫手里接過半疊紙錢，松散開來，一張一張地往火盆里放，“你呢？貴妃明日還要理喪儀，后宮許多雜務也還要你費神。”

齊渺收回視線，看向上頭的棺槨，苦笑，“我想多守著姑母一會。”

“陛下到。”

到了太后靈堂前，吳英素來尖細高昂的嗓音下意識的放低下來。

兩人這才地上起來，因跪坐太久，都由侍攙著才勉強站直了子，又緩緩福下去見禮，“陛下萬安。”

唐昀進門來，忙擺手，視線第一時間看向顧青昭，“可還好？”

顧青昭緩緩搖頭，“臣妾無礙。只是齊貴妃白日里忙了一日，晚上還要來守靈。陛下勸一勸貴妃。”

顧青昭有孕，無人敢累著，守喪期間許多事便是齊貴妃自己和龔賢妃勞，因著太后又是貴妃姑母，更是心，不過兩日，已然累得不模樣。

唐昀于心不忍，囑咐了一句，“太后知曉你的孝心，顧貴妃有孕在無法顧及太多，許多事還要你經手。先回去歇著吧。”

齊渺幾是含淚點頭，“陛下也是。”

最敬的姑母離世，亦是最脆弱無比的時候，有這聲寬，比什麼都來得心安。

激地看向顧青昭，“妹妹也要仔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