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煲了湯,擺在餐桌,試了試打鹵面的溫度,走到主臥招呼他們用餐,敞開的門中,男人抱著人,眉目滿是意。
傭人沒吭聲,躡手躡腳退下。
“宋黎告訴我,陳淵在對付津德和陸氏,狙擊得格外兇猛。”
陳崇州一不,著頸窩,灼熱的氣息往深鉆。
“你見過他嗎。”
“見過。”
他目定格在搖曳的窗簾,窗外是漫無邊際的燈火,從西城到東城,從城里到城外。
霓虹連綿不休,淹沒了太多屬于這座城市的恨仇。
“在哪?”
“東疆灣酒樓。”
沈楨環住他腰背,仰面,“津德的高層刁難你那晚,陳淵也在嗎。”
“在隔壁應酬。”
“江蓉固然有錯,是上一輩的恩怨,母親也原諒了,你還不原諒大哥嗎?我清楚你其實不恨陳淵,長實集團和國貿的把柄,是你主給他的。”
他面無表襯衫,隨手丟床上,走進浴室,“我洗澡。”
***
陳崇州去見倪影那天,正好做完化療,外面飄著細雨,街口的井蓋咕咚咕咚冒出前一日積的雨水。
他收了傘,豎在門后。
拂落外套沾染的水珠。
“你來了。”
倪影萎靡躺在病床,青白的面孔沒有半點,的確時日無多,“我相信你一定會來。”
陳崇州直奔床尾的陪護椅,落座,“二叔不在麼。”
倪影一臉苦,“自從陳政獄,富誠查封,陳智云再沒出現過。”
他分開,傾軋,手肘抵住雙膝,攥拳掩,“百洲國際的稅務有問題,在重查。”
哂笑,“難得你愿意用善意的謊言安彌留之際的我了。”
天沉,病房沒開燈,晦暗的盡頭,倪影從枕頭底下出一個信封,“陳智云公司全部的賬款記錄,都在這里。”
陳崇州沒反應,“我不需要這些。”
“陳智云不是輕易認輸的人,他的黨羽眾多,哪日破釜沉舟,手向萬文集團,你不需要,也許陳淵需要,你只當賣他,不是也有錢賺嗎?我沒什麼能給你的,算是最后的念想了。”
陳崇州抿,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他,越來越,越來越狠。
倪影劇烈咳嗽著,“沈楨懷孕了,是嗎。”
“是。”
“恭喜你,當父親了。”
他自始至終沒抬頭,盯著腳下的瓷磚。
“崇州,我后悔了。”戰栗著,“我這一生,追求了不該追求的,失去了不該失去的,如果我早點醒悟,現在陪伴你的人,會是我。”
陳崇州瞇眼,斂去一切波瀾。
“可我得了這樣的病,是我的報應,也是你命好。”倪影抹掉眼角的淚,“不然我撒手人寰,你要帶著孩子當鰥夫了。”
陳崇州嚨溢出淡笑,也笑,“你后悔嗎。”
“后悔什麼。”
“當年上我啊。”
他直起腰,視線落在別,“都過去了,當年不后悔,如今不留。”
“是啊。我這種人,哪里值得你留。”
突然間,啐出一口,那口在空中融化,氤氳一團,鋪天蓋地的蔓延。
陳崇州睜開眼,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那日見面的場景,天氣,對話,幾乎一字不改的重映。
他坐起的作大,驚醒了一旁的沈楨,擰開臺燈,他急促隆起的后背,“怎麼了?”
陳崇州額頭是細細的汗漬,掉舊的,又滲出新的,像不完。
沈楨抱住他,“崇州?”
他肩膀輕,闔目捂住半張臉,瀉下的汗珠淌過鼻梁,“沒事。”旋即,掀開毯,“我去煙,你先睡。”
陳崇州佇立在走廊,平靜煙。
木梯上,一片月。
那樣孤冷蒼白的調,像祭祀的靈堂。
他深呼吸。
這支煙熄滅的一霎,他接到廖坤的電話。
擔心吵到沈楨,避到天臺。
“在家?”
“嗯。”
那邊緘默,“有心理準備了?”
陳崇州心臟一沉,眺市區閃爍的燈塔,沒回應。
廖坤嘆息,“倪影半小時前死在icu了,癌細胞全擴散,衰竭。”
他五指收,住機殼。
整個世界沒了聲息。
腔一陣抑的窒鈍,他嘶啞開口,“知道了。”
廖坤安他,“為了等你,比預計多活了幾天,你要是一直不來,興許熬到年底,也算沒憾了。”
陳崇州靠著桅桿,凌晨的風涼,骨頭也發寒,他攏了攏睡的襟。
廖坤繼續,“尸存放太平間,有辦法聯系的家屬領取嗎?”
他單手點煙,形容不出什麼滋味,點了許久才點燃,“倪影父親98年去世,母親改嫁之后,不認了。”
廖坤恍然,“和沾親的,只有你二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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