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朗十分熱，一邊與裴卓說著話，一邊力邀他到饌玉軒去喝茶吃飯。

原來裴卓信馬由韁，不知不覺間，竟是到了東市這邊來。

想來這馬兒也知他心中茫然，因此只管帶著他往人氣旺盛的地方走。

彷彿四下里熱鬧了，他心深的那種荒蕪與沉重也能得到緩解般。

高朗熱相邀，照裴卓平常的格，他是不願意與這麼鬧騰的人一道相的，但今天卻不知怎麼，高朗只是一拉，他就了。

到了饌玉軒，高朗門路地掌柜給開了包間。

包間里，高朗安排著，先是來了一隊舞姬，接著，來了茶，來了酒。

酒過三巡，裴卓喝得面頰微微熱了，高朗揮退了舞姬們，又店小二將包間門關，然後自己的隨從守到門外，就又同裴卓吐槽起來。

「裴兄啊，這些話小弟也只能與你說。」

「自打學會了生字元之後，我在家裏的地位是有上升，我爹也不常常揮著子在後頭追我，說我不學無了……」

「但是，我學藝不，水平有限，只能畫出低級的生字元，弄得請我最多的，竟往往是各府的夫人們。」

「你說說們有意思不？睡了一覺起來，覺得臉不好，要請我去給們補生氣；家裏的孩子調皮，摔破了幾點油皮，也要我去給治傷；老人家中風那種，也我給補……」

「這我治不來啊，生字元不管治這個！」

「早知道真該跟韶文穎一樣跑邊關去，他那過的，才是真男人的日子呢！」

「……」

他嘰里呱啦，滔滔不絕，說了一通之後，說得裴卓只覺頭大。

所以，裴卓「哦」了一聲，恍然道：「高兄尋我喝茶……呵，喝酒吃飯，原來竟是來找我倒苦水的？」

得了，聽這一番苦水，他那一番孤寂的心境可全給攪和沒了。

還孤寂個屁啊，腦袋都被高朗給吵炸了好嗎？

高朗訕訕道：「裴兄莫怪，我這些話若是與旁人說，旁人還只道我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能學會生字元，還有什麼好說的？再牢一大堆的，這不是不識好歹麼？」

「天知道我也謝江先生啊，生字元多好的東西，江先生都教給了我們，可是就是……」

「楚王妃。」裴卓忽然道。

高朗：「什麼？」

裴卓道：「如今是楚王妃了。」這是提醒高朗措辭。

高朗卻道：「嗐，我當然知道先生如今是楚王妃了。但一日為師，終為師。我們是先生的弟子，這是半點也做不了假的。我便稱江先生又如何？不能嗎？」

裴卓一噎。

是啊，不能嗎？

他就又怔住了，只聽高朗說：「我這老是被七大姑八大姨，這家夫人那家夫人的請，主要也是因為家裏親戚太多了，真不好拒絕。不過也就瑣碎點吧……裴兄，你在宮裏，是不是更難？」

高朗問得直白，不知不覺間，彷彿就已經跟裴卓進了心模式。

裴卓笑了笑道：「宮中貴人若是有恙，多半還是要請醫的。正如你所說，生字元治不了所有的病，最多是在補充生氣、癒合傷口方面有奇效。但貴人們又怎麼會隨便傷？」

是啊，貴人們不會隨便傷，但是，宮中有一位貴人非常特殊啊。

高朗臉上不知何時就出了一種特別八卦好奇表，他低了聲音，問：「裴兄，那位……甘泉殿的那位，如今怎樣了？還有沒有……到底還有沒有救啊？」

甘泉殿！

說的不就是貴妃嗎？

這傢伙，膽子是真大！

但如今是世家與皇族共治天下，再加上齊王始終沒有消息，生不見人死不見的，所以，齊王一系的整個威懾力都在下降。

朝野間悄悄談論貴妃的人更多，也就不差高朗這一個了。

裴卓飲了些酒，又聽了高朗一頓吐槽，心防已略微放鬆，便道：「陛下曾命我每隔三日為那位施展一次生字元，但是……沒有好轉。」

當時，貴妃就在宣政殿上，眾目睽睽之下忽然青變白髮，容變衰老。這等離奇變化著實是有不祥之意，生字元也無法可解。

永熙帝曾經命令裴卓每隔三日為貴妃施展一次生字元，但裴卓沒說的是，這個命令其實只持續了一個多月。

早在上個月初，永熙帝就又對裴卓說，他不要再到甘泉宮去了。

理由也很充足：「既然人力無法治癒，想來是天意。你的生字元是寶貴財富，便不要再去浪費力與力了。」

永熙帝，居然捨不得裴卓的生字元了！

因為裴卓雖然是江琬眾多學生中學得最好的一個，但他畫符的功率也並不高，每畫十張往往至多也就能夠功三四張。

再加上他畫符的速度也不快，一天裏能夠功的中品生字元大約也就是十幾二十張。

這些符，一小部分他能夠留下來自用，大部分還要攢起來分配到各部去，有些甚至是要送到邊關的。

僧多粥，可不就得量著點用麼？

高朗嘖了一聲，道：「人世無常，真是難以預料啊。」

這是慨貴妃之敗落。

慨了一聲之後，他又使勁往裴卓邊湊，低聲音特別神地問：「那你在那裏，沒有被提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吧？」

說話時，他手指卻是往上指。

所以這一回他問的並不再是甘泉殿，而本就是皇帝！

這本就是明目張膽地窺伺帝王況啊。

但高朗層層遞進，這一問卻本不顯得突兀。人都有顯擺心理，在這種好兄弟共吐槽的氛圍下，其實很容易倒出許多真話。

果然，便見裴卓微沉默了下，然後忽又嘆口氣。

「高兄，我每日為那位補充生氣，可是不知為何，又總覺得那位的生氣流逝得特別快，我竟補充不過來。這是個什麼況，你知道嗎？」

高朗「啊」一聲，心卻怦怦直跳。

明明是他有意地來套裴卓的話，可當裴卓真正地將這麼勁的消息說出口時，高朗卻反而遲疑了。

他不控制地張起來，忙反問：「什麼況？」

裴卓道：「高兄，只有壽限將至之人，才會這麼快地流逝生氣。」

高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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