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漁張了張口,一時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倒是陸承驍,道:“在貨棧門外遇見柳家村那邊的了,沒去貨棧,先回來了。”
陳氏眉頭微攏,這真怪不得,柳家村那一家子,陳氏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上下看了看柳漁:“迎面上了?是遇見哪一個了?”
問到這里,下意識又看了看陸承驍,卻是柳漁自己答的話:“我娘。”
聲音很輕,說完后就抿著沒再作聲。
陳氏一聽是王氏,心里就是一個咯噔,柳家村那邊,要說最難割舍清楚的是誰,就是柳漁生母王氏。
生養之恩,只這一頂帽子扣下來,都能把人得不過氣來。
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柳漁,問道:“上你娘了,沒事吧?”
柳漁搖了搖頭,又覺不對,無奈道:“圍觀的人多,后邊怕是有人要問到娘你跟前。”
問到跟前是客氣的說法,陳氏在鎮里呆得久,自然清楚,柳漁和王氏正面撞上了,看這樣子也不太愉快,被一群人圍觀,那后邊不用兩天,鎮里怕是說什麼的都有了。
大多時候人們不在乎真相,只是興于多了一樁談資,夠們津津樂道好些日子。
陳氏倒是看得開,寬柳漁道:“別想太多,那邊早就斷絕了關系的,到底怎麼回事咱們自己都清楚,鎮里人也就是興頭上說兩天,咱們也聽不著,你別把這事放在心里。”
柳漁點了點頭,但其實又哪里可能真的不一點影響,和陳氏說了一聲,回自己房里去了。
和早上出門時的好心不同,柳漁現在整個人是極度沮喪的。
正如曾經對陸承驍說過的,娶了,連帶的娶的就是麻煩,雖則大伯娘玩了一手把那邊嚇住了,可是像今日這樣的況,以后就不會有嗎?陸家,陸承驍,都會被帶累。
陸承驍也想起一年多前從河中救起柳漁的那個夜晚,說:你不知道,你并不清楚娶我真正意味著什麼……”
想起方才那一句:“我是你生的,我無從選擇我的出生。”
想起對王氏說:“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回來時兩人一路都沉默著,陸承驍心中一直是柳漁說這兩句話的聲音,他只見到一個背影,卻在腦海中自描摹出柳漁說話時的神態來。
直到此刻,仍覺心悸。
他將柳漁擁進懷里,不知是想給柳漁依靠,還是給自己藉。
~
新貨棧外,王氏仍坐在地上,失了魂一般。
沒了熱鬧可看,先前圍觀的人早就散了,陸陸續續又有人來往,人來人往,經過王氏邊時,見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有漠視的,有多看王氏幾眼的,也有那善心的,上前問一句需不需要幫忙。
先后有幾個人問過,王氏才終于漸漸回了神,看一看天,知道該回去做飯了,爬起來渾渾噩噩往回走。
先前在旁邊擺攤的一個青年,看著人走了,半籃子蛋卻還在這邊,想了想還是提起那籃子追了過去,“大娘,你的蛋。”
王氏看到那籃子,怔了怔,沖那青年點了點頭,接過籃子離去,像融人群中的一條游魂,回家是腳部下意識的選擇。
蛋不賣了,年貨也不辦了。
王氏滿腦子仍是柳漁最后那兩句話。
“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死了。
……
年前的最后一個大集,柳家村來鎮上辦年貨的人不,不需賣東西換錢的,到這個點該買的東西也買得差不多了,正是回程。
王氏走過鎮北的石橋,陸陸續續上不同樣回程的柳家村人。
王氏渾渾噩噩瞧不見別人,自然,也沒有人跟打過一聲招呼。
們這一家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在村里已經被孤立了起來,沒有人愿意再和他們打道,從前路上到了總要親熱聊上幾句的人,這一年多來漸漸的,早就沒有了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或許是賣了柳漁,或許是趕了三房一家出去。
最初王氏還會主同別人打招呼,能得到一個回應,卻不會再有多的話,沒人接話,說話能說得自己都尷尬起來。
漸漸的,醒過味兒來,連同別人打招呼也不再有了。
就沉默的走。
從前走在村里時,每每到村里人,原本說說笑笑的人,一過去了,現場就為之一靜,說話的不說了,談笑的不笑了。
而等離開,那說笑聲復又起,還會混雜一些微微低了聲卻又能讓聽清的意味不明的竊竊私語。
是了,他們家在柳家村早就出了名了,也早了村里的笑話,了婦人們口中又蠢又毒的娘,虎毒尚且不食子,連個牲畜都不如。
王氏走得極慢,路上行人漸,沒有人在背后說些什麼了。
王氏耳邊卻始終聽得見一道又一道的聲音,嗡嗡嗡嗡,一刻也沒停歇。
心里像空出一個又空又痛又臊的來。
不想見人,更不想歸家,可除卻柳家村那個家,卻也無可去。
到柳家村前,王氏下意識繞了道,沒地兒去,就抱著那一籃子蛋在田梗上坐了下來。
曠野無人,時近中午,遠有村人趕著一頭老牛過來,王氏空的一雙眼看著那老牛許久、許久。
眼眶微酸,進而模糊,模糊的淚眼里,往事一幕幕閃過,是小小的柳漁幫著抱柴提水,喂掃地,踩著板凳幫著做飯,大一些的柳漁,打了絡子捧給看。
王氏忽而崩潰了一般,嚎啕大哭。
錯了,老牛且有人惜,其實不如一頭老牛。
曾經唯一會疼惜的長,被自己親手推開了,再也不會認了。
王氏哭得聲嘶力竭,卻再也沒人會替一淚。
作者有話說:
把陳槐花和鎮上百姓的反應刪掉了,不重要,這些人和主角以及事件其實都不太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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