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深夜。
燭火幽幽,慕時漪坐在臨窗的書案前,擰眉聽著檐廊下暗衛匯報的消息。
屋外雪聲簌簌,還有寒屋頂撲騰而過的煽翅聲。
初冬的夜,冷的如墜冰窟,地龍的暖意都擋不住心頭泛起的寒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慕時漪才似反應過來般,慌忙起,不想失手打翻桌案上放著的熱茶,滾燙茶湯潑在如雪般白皙的手背上,轉眼間就紅了一大片。
慕時漪卻像不到似的,蹙著眉心沉聲喚山梔進來伺候換。
天幕沉得如被潑了墨般,星月都在云層下不見蹤影,青帷馬車著厚厚積雪從昏暗寒的街巷中穿過,約莫半時辰后,停在了堰都的鎮北王府前。
守門小廝見得是永安侯府的馬車,趕忙迎了上去,當即有婆子匆匆從里頭出來朝慕時漪行禮:“慕大姑娘。”
山梔扶著慕時漪下了馬車:“魏嬤嬤快些起來。”
魏嬤嬤眼中有焦,一邊吩咐婆子抬了轎過來,一邊沉聲道:“鎮北王府一小時前接到了宮里遞出的消息,老太君給奴婢們下了死命,不許把這事告訴姑娘,不想姑娘還是來了。”
慕時漪了上裹著的大氅,半張臉都陷在厚厚的兔圍脖里,聲音悶悶問:“外祖母可是好?”
“老太君子骨是好的,就是夜里睡得不久時常醒來,加上王爺和大姑娘都在蒼西,旁沒有小輩,難免憂心記掛。”
慕時漪聲音著寒意:“這些年,外祖母一直不讓我來王府探,又顧忌著宮里的意思,斷了和慕家的。若不是宮里那些人的心思,徐家至于落得如今這般境地。”
轎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老太太居住的院子里。
慕時漪跳下轎攆,聞著從佛堂里散發出來的悉佛香,摁著心口眼眶通紅,小心推門邁步進去。
“外祖母。”慕時漪幾步上前,站在老太太前彎腰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鎮北王府徐家,世代忠良,為大燕開國更是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徐家卻落得人丁凋零,偌大王府里只留著老太太一人這般孤寡的影。
“含珍?你回來了?”徐老太太睜開眼,渾濁的眼眸中著暖,慈祥的目一瞬不瞬落在慕時漪上。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跪在前的并不是早世的嫡徐含真,而是嫡親親的外孫慕時漪。
“時漪怎麼來了?可憐天見這般大的雪,你莫要寒了子。”徐老太君把慕時漪扶了起來,蒼老的目從眉眼間緩緩過。
緩緩嘆了口氣,手了烏黑的青:“你這孩子,你這一來宮里陛下又要多了幾分心思,莫要連累了慕家去,我們徐家欠你父親的實在太多了。”
“魏嬤嬤,你快些人小廚房的人熬了姜湯送一碗進來,然后也送兩碗到小佛堂里給跪著的仰川和知意。”
慕時漪微愣,方才就在想這般重要的事,怎麼半天不見徐仰川和徐知意,原來在小佛堂里跪著呢。
佯裝好奇問:“可不知他們是犯了什麼事,外祖母要讓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在小佛堂里跪著?”
徐老太太握著慕時漪手,下意識狠狠了一下。
盯著昏黃的燭火長長一嘆,似在自言自語般道:“徐家不能反。”
“就算是斷在里也不能反。”
“你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想連夜把我接回蒼西,仰川那孩子更是放言道,帝王若敢要把徐知意納進宮,他大不了領著三十五萬大軍盤踞蒼西,這輩子就守在哪里,就算反了又如何。”
“徐知意是他的,誰也不能!”
徐家老太太當即忍不住落淚,哭得抑又嘶啞,已經幾十年沒這般哭過了。
當年嫡子和兒媳的尸首從蒼西運回來時,是咬牙撐著,給他們風風辦了喪事。
可如今,看著整個鎮北王府,唯一的兩個孩子,老太太老淚縱橫:“我氣不過啊!仰川那孩子我知道他苦,這輩子冠了徐家這個姓氏,就是我們徐家對不住他。”
“可是我從未想過,他竟然跪在這屋里告訴我,他喜歡的是徐知意。”
“可在外人看來他們可是嫡親的兄妹,若不是因為帝王要納知意那孩子宮的消息,也不知他會把這件事瞞多久。”
徐仰川對徐知意有心思,慕時漪在蒼西時就猜到幾分,只是不敢往深了去想,可如今他們的份,徐家要是人口多的大族,隨便一個假死換了份也許也能混過去了。
可偏偏徐家就剩他們兩獨苗苗,徐知意是不可能假死的,徐仰川更不可能恢復慕家嫡子的份。
慕時漪只覺得心口的疼,為了徐家上下數百口人慘死的不甘,也為徐仰川和徐知意的不甘。
心里那著的冷厲不安始終散不去。
抿了抿問:“外祖母,仰川哥哥對知意妹妹有意,這事知意妹舊時整理,歡迎加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妹知道嗎?”
徐老太太搖了搖頭:“知意那孩子向來是缺心眼的。”
“只是聽說帝王要納為妃時,提刀要去宮里殺人,被我攔了下來,后來仰川單獨來我屋中同我說,我氣不過就命他去小佛堂里跪著了,知意那孩子,以為仰川犯了什麼大錯,也同他一起跪在小佛堂里。”
兩人說話的功夫,魏嬤嬤端著姜湯進來了,慕時漪小心接過斷在手中小口小口抿著。
徐老太君同慕時漪講了很多話,再加上今日神震本就不力不濟,這會子整個人就有些疲憊著眼睛。
老了,已經八十八是年歲了,也算是長壽,滿頭銀不見一黑發,好在這些年旁婆子丫鬟伺候得盡心,加上宮里也需要活著為留在堰都的人質,好著遠在蒼西的鎮北王徐仰川,醫是月月都要上門請平安脈的。
慕時漪握著老太太的手,輕聲道:“外祖母,我去小佛堂看看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
徐老太太點頭:“你去幫我圈圈你仰川哥哥,知意不行,他日后要娶妻,知意也要嫁人的。”
小佛堂有些冷,加上大雪的原因,慕時漪扶著山梔的手進去時,一寒氣從腳底一路往上竄。
兩人并排跪著,膝下各墊了兩個團,兩碗姜湯放在佛龕前的貢桌上,早就沒了熱氣。
慕時漪輕輕嘆了口氣:“仰川哥哥怎麼還是這般倔?”
徐仰川聽得是慕時漪的聲音,他背脊微僵緩緩轉:“怎麼來了?”
“我在府中聽得宮中傳來的消息便來的,仰川哥哥這般同外祖母慪氣又是何必呢。”
徐仰川沉默許久沒說話,垂在袖中的手握著,骨節發白微微抖,筆的背脊僵得像風雪中凍住的松枝。
徐知意聽得慕時漪的話不明所以,狠狠哼了聲:“皇帝那個老東西,想娶我?姑我要剁了去。”
慕時漪氣不過,出細白指尖點了點徐知意的眉心:“還有你這個小蠢貨,什麼都不知道,就跟著你仰川哥哥瞎胡鬧!”
“仰川和祖母鬧矛盾,你不知在一旁勸著,還火上澆油。”
“知意,你出去。”徐仰川忽然開口道。
徐知意不滿哼了聲,本是想當聽不見的,不想徐仰川漆黑的眼眸帶著冷厲澤掃向,那抹戾是從未見過的。
等徐知意出去后,徐仰川才緩緩從團上站了起來:“時漪妹妹是聽了祖母的話來勸我的麼?”
慕時漪沉默看了徐仰川很久,忽然扯笑了:“仰川哥哥其實和父親脾一樣倔呢。”
徐仰川微僵,聲音晦暗道:“妹妹若是來勸我的,我讓人送妹妹回去,深夜雪大,這般出來傷了,太子殿下又要與我結仇的。”
慕時漪搖了搖頭:“我不是來勸哥哥的,我是想問哥哥,知意妹妹也同樣心悅于哥哥嗎?”
“哥哥為何不三思而后行,有太子在,知意宮這件事肯定有解決的法子,哥哥為什麼要因為這事,在外祖母面前了破綻。”
“哥哥難道不清楚外祖母的子麼?”
“徐家起于微末,世代忠良,在名聲上是由不得半點差錯的,外祖母就算知道哥哥喜歡知意又如何,絕對是不可能用意的。”
“若是外祖母日后以死相,哥哥又該怎麼辦?”
“外祖母自然是有為徐家大局的思量,并不是自私,也不是存心要阻撓哥哥,怕的是□□后和知意妹妹被這世間流言蜚語所傷,被世道不容!”
徐仰川面發白,他向來意氣風發像極了慕重云的那張臉,此時是前所未有的狼狽,許久他聲音啞道:“是我的不是,但凡與徐知意有關的事,我就沒了往日的冷靜。”
徐仰川忍得眼眶都是紅的:“知意是我還是孩子時,就一點點帶大的孩子,我也不知為何在及笄后,想著要嫁人,我便如瘋了一般……”
“我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怎麼能容許別人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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