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隨奴婢來。”
蕓香引著往大帳后頭走去, 原來在二殿下的大帳邊上支了一頂不起眼的小帳。他貴為皇子,又無眷,周圍空出了大一片地方。
這小帳篷袖珍,長寬不過五步, 唐荼荼掀簾進去, 一眼能到頭,勉強撐下了一扇屏風, 隔開了后頭的穢所。
芳草手支著腦袋等著, 迷糊得了條左搖右擺的魚,被的腳步聲驚醒, 慌忙湊上前問:“姑娘怎麼去了一宿啊?二皇子有多要的事兒, 非得夜里說?”
唐荼荼隨口哄兩句:“白天人多眼雜, 不方便。”
芳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二皇子他……”
怪道兩人拿蕭舉人當幌子,哪里跟蕭舉人有什麼相干……這私會的來頭真是太大了……
就水抹了把臉, 唐荼荼困得不了了, 總算能躺在榻上。
枕頭得似棉花, 下的席子也一點不硌, 他這兒的用度果然都是好東西。唐荼荼翹著腳舒舒服服地嘆了一聲, 全的孔都張開了,氣兒從腔里逸出來, 像一聲。
“姑娘……?”
芳草幾乎是驚恐地瞧著的困倦樣子, 這丫頭一整晚胡思想的, 混沌的腦子漸漸岔去了另一個方向。
芳草僵站了片刻, 又著腳去屏風邊,瞧了瞧姑娘搭在屏風上的裳。大半夜的,也瞧不出裳皺了沒有。
戰戰兢兢湊近去聞,聞著了一谷米豆子攪在一起的味兒, 說臭吧不臭,卻不好聞,明顯不是姑娘自己上的味兒。
芳草天混在后院一群嬤嬤婆子里,該懂的都懂了,舌頭發僵,一句話也說不囫圇了,自己擱那兒猜:“二殿下他他他……”
唐荼荼撐不開眼睛了,咕噥:“你不要告訴我娘,也不要告訴母親。”
說得沒什麼底氣,畢竟芳草是娘安進來的,一邊盯唐夫人對好不好,一邊盯。
還不要告訴掌柜和夫人!芳草一口氣沒上來,就差暈過去了。
這通曉了人事的丫頭戰戰兢兢地算姑娘的小日子是什麼時候,大概是十五到二十……這是避過去了,還是沒避過去?回頭得趕尋個大夫問問。
要不要吃碗藥啊,萬一……畢竟從戌時到子正,這一晚上全在一個帳篷里……
可那是皇子龍孫,嗚嗚嗚誰敢啊……
唐荼荼雷打不地晚上十點睡,白天五點起,連著熬夜兩宿了作息,沾枕就著,半夜里又醒了,踩著云朵似的晃起來喝了水。
兩頂大帳只隔五步遠,他帳篷里點滿了金蓮燭,那線亮得兩層帳布掩不住。
角落的冰鑒滴滴答答落著水,沒涼氣了,唐荼荼熱得打了個滾,拿手帕蓋在臉上,也擋不住這。
搬著枕頭掉了個朝向,背朝著那大帳睡,闔上眼,忍不住腹誹。
這麼晚還不睡,他們幾個是要通宵不?
清早的鳴響過第一聲,唐荼荼神抖擻地起了床,站在門邊上刷著牙,瞧見二位裴先生還有他兩個徒弟魚貫而出,各個雙頰似了二兩,只消一眼就知道是這兩天累狠了。
“姑娘快回來!讓人看見了可怎麼是好?”
芳草慌忙拿簾子擋住,眼圈紅紅的。
唐荼荼一奇:“你怎麼也沒睡好?”
芳草小心覷神,姑娘昨晚還是一聲不吭萎靡不振的,這一宿過去,又跟往常一樣開朗了。芳草心里直替委屈。
……沒名沒分的,姑娘被二殿下喊來過了這麼一宿,還是拿常寧公主的名頭哄著姑娘過來的……騙了子,還要姑娘替他遮掩!
皇家的人果然不是東西!
芳草借著扭的姿勢,揩了揩眼角,立刻收拾起包袱,趁著天剛蒙蒙亮,圍場小路上人不多,這個時辰點趕離開最好,路上遇著了人,還能借口說早起鍛煉。
芳草算清楚了,拉起姑娘就要逃出狼窩。
值夜哨的影衛還沒換防,站一排樁子,各個與們主仆點頭示禮。
唐荼荼跟影衛們打過幾回道,一回比一回絡,這些人從最開始的公事公辦,慢慢對出正臉來了。
唐荼荼大概懂了,他們這是對殿下府里有本事的門生才有的尊重。
既然同在一個主子麾下做事,以后也算是同僚了。唐荼荼客客氣氣福了一禮,坦然中又帶著點恭謹。
芳草……芳草也領悟了。
剛出了侍衛營沒兩步,后頭有掀帳和整隊聲,唐荼荼循著聲回頭,看見二殿下冠楚楚、彩照人地出來了。
裳上繪著龍虎宗彝七章紋,這是皇子常服,幾乎是一的黑青金三繡線。
盛朝王孫貴族的裳華至極,常被民間書生斥一句“服妖”——因為花哨得不得了,龍騰虎躍、山河云雷、黼黻花鳥的紋路全往上頭繡,很容易過人的風采。
二殿下肩寬腰窄,是行走的架子,別人穿一素兒才能襯得雅人深致,二殿下不一樣,他最適合這麼富麗花哨的兒。
唐荼荼邊兒站定,給他讓道。晏昰掃一眼:“愣著做什麼,還不走?”
怔了一怔,唐荼荼跟上了他,瞧這位容煥發的,“殿下一宿沒睡吧?”
晏昰耳尖一,一銳氣斂藏,他眼里浮起極淡的笑意來:“四更時坐著打了個盹兒,你不必掛懷。”
唐荼荼噢一聲,別說掛懷了,順一問,連腦子都沒過,又好奇:“大清早的,這是要去哪兒?”
晏昰:“查防,今兒前晌校場上要比騎,后晌,手們就要林了。”
唐荼荼聽爹說起過,每回秋狩最為聲勢浩大。騎,一半是弓箭手比,一半是對各營執領將軍的考核。
六大營,再加京畿之地總共二十六衛,王孫公侯家也能參與,各家派出十名手,提前半天林設置陷阱,要在林中呆整整兩天,最后再比哪個營的獲獵最多。
南苑占地一萬五千畝,說的是圍場占地,這片林子可遠遠不止。
這參天老林一眼不見頭,向西一路延至深山中,順著道能一直通向涿州去。
林的深淺,考的是膽量;攻守布防,考人員調度;扎營、夜宿、一伙人的吃喝,又需要足夠的野外生存技能;陷阱設置的地點考驗智慧。
甚至連時間分配也得提前算好了,林太深,截時之前沒能趕回營地的,績也不作數。
唐老爺說,以往也有破壞別人陷阱、搶別人獵的隊伍,林中不講誼,只講輸贏,允許械斗,不能傷人,獵著野多的有重賞,獲獵不足的還要罰。
可惜,去不了。唐荼荼心馳神往地著那片老林。
還沒到小路岔口,老遠有個年抬起膀子揮了揮手,吆喝一聲:“二哥!”
唐荼荼定睛一看,噢喲,褚小公爺。
跟這小公爺有那麼一點舊怨,不太想跟他上,往影衛側面避了避。
避也沒用,一群黑灰兒裳的影衛里,就一個艷的,一看就是個姑娘。
“這誰?”褚泰安探著個腦袋,仔細打量。
小公爺貴人多忘事兒,邊人流水過,圃田澤各家花樓樹底下有幾個螞蟻窩他都數得清楚。倆月前的事兒,他早把唐荼荼忘腦后了,只覺得這丫頭瞧著眼。
晏昰斜出一步,擋在這混世魔王面前,又被他一的雄黃味熏得后仰,掩了掩鼻子:“這什麼?”
“二哥離我遠點!”褚泰安忙說:“我裳上熏雄黃了。”
影衛和褚家的侍衛都知道,放聲大笑起來。
小公爺打小怕蛇,這“怕”,還要溯回到他小時候——有回全家眷去寺院拜佛,這潑猴兒往山林子里鉆,樹上一條菜花蛇啪嗒掉他肩膀上,小公爺滿地跳著嗷嗷慘,褚家的眷跟著一起慘,愣生生得佛門殺了生。
年歲大點了之后,褚泰安又在江南住過兩年,沒他熏陶得幾分水鄉的韻致,對蛇的恐懼卻與日俱增了。
他常年避著山林走,這回來了南苑,也算是稀罕事兒。
“怎麼一聲不響地來了?”瞧他提著弓,晏昰問。
褚泰安:“明兒不是要比騎嘛,我在咱家院兒里苦練了一個月,爭取獵頭什麼玩意,帶回去讓祖母高興高興。”
“你不傷,老人家就高興了。”見遠有太監窺視著這頭,晏昰低斥:“天子蹕,你才慢悠悠晃過來,沒個統。”
褚泰安笑出一口白牙。他不張說話的時候,也是翩翩如玉一個公子哥,一說話就全變味兒了。
“養了個怪粘人的貓崽子,出門前絆住了腳。回頭我就跟皇姑和皇上請罪去。”
他笑得特氣,話里還帶了點晦的得意。
連唐荼荼、廿一,并上一群影衛都聽出了“貓崽子”是什麼意思。
只有晏昰不覺,端出老父親的架勢勸學:“有養貓的工夫,不如去翰林謀個職,近來翰林院在編修各地風志,畫畫花鳥蟲魚,也恰是你的長。”
唐荼荼睄了他一眼。
——不像啊,這麼大一皇子,沒出過煙花場所?多稀罕。
褚泰安笑盈盈的:“二哥教訓得是。”
晏昰掃了一眼他后的友人,沒見著狐朋狗友,寬了寬心,又瞧他從頭到腳都是武人裝束,看起來比平常神多了。
“弓箭無眼,自己留神,多帶些侍衛。”
褚泰安“哎”住應下,目送他一行人走遠了,扯過旁邊的友人:“樂天,你記不記得那丫頭是誰?我依稀在哪兒見過。”
沈樂天坊間封了個“白卿相”,頗有盛唐柳永的做派,也是眠花宿柳的人。
他都不用細細打量,一瞧態,立刻有了數,說得委婉:“上回在一品香樓里,和你生了點誤會的那個。”
“是?!”小公爺后頸發麻,想起來了。
那丫頭看著虛胖,也不知怎麼是個黑熊轉世的熊力,手下沒個分寸,扭得他胳膊疼了好幾天。
這會兒遠遠著那一隊人的背影,小公爺目迷:“我二哥怎麼還跟走一塊?”
他瞧自家二哥,那是竹在的厲害人,一手背在后,踱著步走都比別人快——那胖丫頭邁著大步跟上去,利落的馬靴里塞著一雙大腳。
小公爺兩手指了下,表意味深長起來:“聽聞,皇姑和老太后,最近想給二哥相看貴。”
“是要相看正妃?”沈樂天目微閃,這是大消息,也就褚泰安這樣的皇后外家長房才能知道的。
“你意思是……”
他二人齊齊著唐荼荼遠去的背影。
“這是了還是沒?”
小公爺干笑道:“不能吧?一個二哥教訓我就跟教訓孫子似的,再來一個這樣的……”
二人對視一眼:“嗐,箭箭!”勾肩搭背踏上了校場。
他拉弓搭箭,連著兩箭全中了靶,雖然只捎著個靶邊,離著準心還有兩乍,可好賴是中了。
周圍一群狗子好,褚泰安到底是有點在意,他揮手招來個小廝:“去查查那丫頭是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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